小芸是个正常人,和千百万正常人一样,习惯于用右手主导自己的生活。然而当医生千叮咛万嘱咐禁止自己使用那只已经包裹得像一只特立独行的白色粽子的右手之后,小芸穿衣吃饭等等日常事情就落在了向来只起辅助作用的左手上。艰巨的任务突如其来,左手还未做还准备就已经派上了战场。要不怎么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赶鸭子上架的必然是下等货色,颤颤巍巍难当大任,左手很快就遭到了毁灭性的失败,这一点从小芸吃饭就能看得出来。
晓月向来不聪明,她要是识趣,准备两片面包一杯牛奶也就皆大欢喜了,可她却偏偏端来一碗小米粥,小芸用了大半个时辰才勉强吃完了一半。晓月最终自食恶果,只好发扬姐妹情深的高尚节操,放下手里的衣服,端起碗把粥一口一口喂到小芸的嘴里。
小芸显然不愿意接受这种施舍,但却无可奈何,只好把悲愤全部化作抱怨,向晓月吐露:“我觉得我现在特别没用,连吃饭都要别人伺候!”
一不小心就被划入了佣人的行列,晓月忙为自己抬高身价:“别把我说得跟你们家的佣人一样。我是出于姐妹情分才干这种低三下四的活儿,你倒好,一个‘伺候’就把我归类到你们家佣人仆人的范畴里去了,我冤不冤呐!”小芸心里道着歉,嘴却跟鸭子一样硬,说:“你要是喂得这么不情愿你别喂啊!我离了你又不是活不了!”
晓月逮住机会打趣道:“是,你有一个鞍前马后任劳任怨的男仆嘛,离了我你不仅能活,还能活得很滋润呢!不过说来你们俩还真是有夫妻相。一个脸上挂彩,一个手臂受伤,活生生一对‘雌雄双煞’。”
小芸佯装气恼地推了晓月一把,嗔怪道:“去你的,别把我和他扯在一块!”晓月却说:“我倒是想,可是你现在已经和他扯在一块了。你以为这早餐哪来的,你的二十四孝前男友送来的!现在才想着要独善其身、置身事外,你不觉得晚了吗?”晓月说着话的时候眼睛低头看着碗里仅剩一半的粥,小芸听出她其实在说:“你要不想和他扯上关系,那你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呀?”
小芸顿时感到上当受骗,又不能当真去抠喉咙,把刚吃进胃里的都吐出来,她永远都不会和自己过不去。半碗粥也吃了个七八分饱,小芸眼咕噜转了转,也就想出该怎么为自己挣回面子。晓月把勺子再递到小芸嘴边,她就不再张嘴,不仅如此,她的眼睛还看着天花板,鼻子一哼,竟又倒到床上。睡了吃,吃了睡,晓月想到了猪,暗自觉得好笑,也就生不起气来了。
放下碗,晓月又开始拿着衣服对着镜子一件件比较。小芸虽然躺下,却睡意全无,见晓月的举止如此奇怪,好奇心便泛滥起来,挣扎了一会儿,她忍不住还是问道:“你这是要去干嘛,去相亲啊?”晓月道出实情:“程海昨天说他今天要回家一趟,说看我无聊就问我去不去!”
小芸突然想起,第一次和程海见面的时候,他就介绍说家乡是杭州。然而这个“突然想起”从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疑问很快便接踵而至。小芸对晓月扯着嗓子喊:“他让你陪他回家?”这句话说着本没什么,可一经小芸的口,晓月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便说:“你别想歪了,程海之所以邀请我是因为不想我留在这儿当灯泡,我很识点时务,为了你们俩好,我只好跟着他走!”晓月解释得一本正经,可小芸却丝毫没有被说服,她斜着眼睛看着,突然从床上跳起来说:“他都带你回去见家长了,司马昭之心,这还不路人皆知啊!你也是,人家一撺掇你就跟着走,你缺心眼儿啊……”小芸说着说着又停了下来,一脸凝重,像是在找寻什么。过了片刻,她的眼睛又放出光,像是牲口修炼成仙了一样。她的嗓门越发高了,恍然大悟地“哦”了足足半分钟后,才不听地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晓月被她的一惊一乍吓得胆颤,说话也脱离了正常水准,吼道:“什么你就明白了?”小芸说:“这不明摆着嘛,他带你回家见家长,你答应得这么爽快,铁铮铮的事实证明你们俩铁定是同时被丘比特之箭给射傻了!”
晓月一口否认,还拿不想当电灯泡当借口,说:“别再把我当成你意乱情迷的借口,喜欢就喜欢,我又不说你什么,是吧!你非要那我当借口,那好啊,我现在照样不理况武,你留下别走啊?”晓月却面露了难色,牵强附会地说:“那个……这当然不行,我都已经答应人家了,你要是昨晚说,那我肯定就……”小芸喜上眉梢,一脸农民翻身批斗地主时扬眉吐气的模样:“露馅了吧!现在连我都拆不开了,还说你们俩没猫腻,谁信啊?说你们俩如胶似漆都不过分。”
也许几乎每个人都会有这么几个朋友,爱那你寻开心,总喜欢在你身上找点什么东西来说,即使他们不信,也总能说得绘声绘色。晓月被感染了,当真开始想到底该怎么定义她和程海的关系。这个想法刚一展露苗头,晓月又自行秒杀了,她笑着摇了摇头,暗怪自己上了小芸的当。小芸过足了瘾,也不再咄咄逼人,便问道:“你去几天?”
晓月说:“两三天吧!不过你放心,这几天你绝对不会孤单,更不会饿着冷着,有个人可是相当乐意照顾你的!”
程海恰好敲门进来,晓月便拎着包跟他走了。
说人是高等动物,这可能毋庸置疑,但这个“高等”的帽子扣在头上的时候,“奇怪”也随之而来注入了人的骨髓。人是个奇怪的动物,可以这么说。人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自己的麻烦一大堆闲置着不理,却总是想着去掺和别人的事。小芸就是这样。现在,晓月的离开抹杀了她掺和的机会,她这才想到,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将要独自面对着况武一个人。
小芸刚想到这里,敲门声就再次响起了。况武开门进来,双手被大小不一的各种瓶瓶罐罐包包袋袋夺去了自由之身。
“我来给你换药!”况武冲着小芸喊,语气中显然带着愉悦。
小芸一如既往没有开口,只是老老实实伸出那只粽子手。况武小心翼翼地解下她手上的绷带,小芸看着,突然觉得那动作像是在解下她的胸罩,脸不觉就红了,却还是强撑着没有动。解下了绷带,况武又慢慢地把药涂到她手上,接着拿出新绷带又重新给她绑上。这一切况武都做得极其认真,就像是在完成一个惊世骇俗的壮举。
换药的工作告别了待续,沉默就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了。况武也觉得气氛有些撩人,便胡乱找些话来说,他问道:“你觉得怎么样?还疼吗?”小芸还是不说话,只摇了摇头。况武又说:“我听说,把蜂王浆涂在烫伤的伤口上不会结疤,我待会去买一点给你涂上吧!”
对大多数男人来说,除了某个地方不能存在伤疤,其它部位有些小疤也无足轻重;然而对所有女人来说,任何一个部位存在伤疤都是无法忍受的,即使那个伤疤小到要用放大镜才能发现。当然,女人的这些观念也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在现在的社会里,女人的貌美程度已经和肌肤裸露的面积成了正比,所以试想,当一个女人露出性感的大腿和****,却是大块大块的疤痕雄踞其上,那感觉肯定比亡国之恨杀父之仇灭顶之灾更为深刻。作为女性,小芸自然也对自己的皮肤万分的重视,所以,当况武的话说完,她的注意力就瞬间被分散,什么矜持什么保持距离全都抛到脑后,兴奋地大叫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