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南有川,北有疆
彭绍辉说“聪明”“糊涂”,贺老总越秦岭巴山
陇南举义大功告成,蒋云台功不可没。1949年12月10日,人民解放军第七军军长彭绍辉奉命入川之前,在武都老爷庙电召蒋云台。两人面晤握手这件事成为一个重大的历史性标志:第一,大西北黄尘初定;第二,第一野战军进入新的发展时期。
这一天,还是蒋介石飞离成都去往台湾、魂别大陆的日子。
其时,王震率部进疆已取得决定性胜利,南疆、北疆大势已定。早在十天前的11月30日,中央军委已经作出决定,第一野战军和西北军区合并,称“第一野战军暨西北军区”,统一领导和指挥西北的军事工作。由彭德怀兼司令员,习仲勋任政委,副司令员仍为张宗逊和赵寿山,甘泗淇任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参谋长是阎揆要。所辖兵团仍为四个:第一兵团、第二兵团、第十九兵团、第二十二兵团。正在贺龙指挥下向大西南进军的第十八兵团,确定划归第二野战军。
第一野战军暨西北军区,下辖3个二级军区、7个三级军区和32个军分区,1所军事政治大学。
3个二级军区是:陕西军区(由第十九兵团兼),甘肃军区(由第二兵团兼),新疆军区(由第一兵团兼)。7个三级军区是:陕北军区、陕南军区(由第十九军兼),青海军区(由第一军兼),宁夏军区(由第六十五军兼),喀什军区(由第二军兼),伊宁军区(由第五军兼),迪化军区(由第六军兼)。
这些都是彭绍辉要向蒋云台传达的内容。彭告诉蒋,七军仍隶属一野,但已从王震的一兵团划归到了许光达的二兵团。第一野战军司令部决定,将起义的国民党第一一九军部队整编为西北人民解放军独立第三军,以蒋云台为军长,原七军参谋长黄忠学为政委,七军副军长孙超群为副军长,七军十九师的政治部主任张汉民为政治部主任,康维汉为参谋长,陆进贤为参谋处长。一切整编事宜,将由兰州军管会副主任任谦来武都研究办理。
彭绍辉说:“师以下部队的整编办法和人事任免,你回去和任副主任一起商量着办吧!”
蒋云台对此结果非常满意。无论是部队还是个人,都是最理想的归宿。他拉着彭绍辉的手充满感激地说:“彭军长,多亏了你在迷雾中指路啊!不然,我不知道要跟他们滑到什么地方呢!”
彭绍辉说:“人生的路靠自己走,别人指引只是一个方面。人有聪明的时候也有糊涂的时候,可该聪明时就千万不能糊涂。拿西北来说,当时马家军在台上,那么大的势力,那么大的威风,多少人跟着瞎起哄,看不清历史潮流,以为抱着了一个香饽饽。我军刚打过来时,国民党军许多糊涂虫坚持与人民为敌,逆潮流而动,给马家当炮灰,糊里糊涂送了性命。但也有一些人不糊涂,认清形势,把握机会,像青马中的马振武、宁马中的马鸿宾父子,还有长官公署什么彭铭鼎啊、曾震五啊等这些人,就比较有头脑一点。新疆的陶峙岳、包尔汉、陶晋初都是聪明人,走和平解放的路,弃暗投明,这有什么不体面?人民拍手欢迎,自己也觉得踏实,说的长远一些,对儿女子孙都有个好的交代。你在一个地方,不打仗、不流血,老百姓就会世代铭记你的大恩大德!”
“是啊!是啊!”蒋云台说,“我蒋某人几十年置身江湖,糊涂了大半辈子,就这件事做对了,遇着好人!”
彭绍辉说:“大势所趋罢了,历朝历代,与人民为敌一个都没有好下场。人心向背谁能把它拧得过来?胡宗南当年多傲气?手下几十万大军,上面又受宠于蒋介石,不说西北,就是国民党的国防部,他去咳嗽一声也像打雷那么响。可是他糊涂,尤其最后一步棋,死心塌地跟蒋介石跑到成都。成都守不住了,还要往西昌跑,西昌难道就是世外桃源?更好笑的是,蒋介石到这个时候还把川军刘文辉、邓锡侯、王缵绪、王陵基这些人抬出来,又是封官又是许愿,还为他们摆酒设宴。指望这帮人就能保住四川吗?绝对不能!所以,蒋介石也糊涂。”
蒋云台以情境中人的体会说:“这些人对蒋介石从来都是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蒋介石是病急乱投医。”
彭绍辉随手从警卫员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地图,指着那上面标记的战术符号说:“现在我军杨勇兵团已进出川西,抢占了乐山、青神、浦江等地,这是成都去往西昌的大通道,胡宗南还能往哪里跑?再说我陈锡联兵团已直扑简阳、邛崃、大邑地区;二野刘、邓大军连续解放贵阳、遵义,从川南压过来;贺老总指挥的周士第十八兵团先头部队也越过秦岭、大巴山一线,正在兼程南下,南北夹攻之势早已形成……”
彭绍辉所言千真万确,是他刚从野司得来的第一手资料,这不能不使蒋云台对胡军形势有更深一层的认识,而觉得彭绍辉给他“上了一堂课”。退后几十年我们再来看胡宗南,此人的确从头至尾都没有改掉他那个半吊子的秉性。偏偏老天爷又不长眼,在蒋介石逃离大陆的最后十天,硬把他塞到老蒋的鼻子底下。这十天里,他与蒋介石几乎形影不离,两人每天对着军用地图发呆,关起门来密谈,结果怎样呢?胡三请弃川而不被蒋允许,第三次竟得到蒋介石一道“杀身成仁”的命令。蒋介石的“黄埔好学生”多得是,关键时刻迈不过门槛时,双手一举万事大吉的人也多得是,偏是这个胡宗南栽在老蒋怀抱里,不甘心也不情愿地当了冤大头。
最后的日子是蒋介石一生中最丰富的一段时光。他目睹几天前还在同桌言欢的人们,一个一个走马灯似的离他而去。云南的卢汉,川、康的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等部,几乎是在一天之内宣布起义,中共不费一枪一弹便解放了云南和西康。能寄托一点精神的唯有胡宗南了。蒋希望胡宗南用死节来慰藉一下他那个行将崩溃的灵魂,他甚至用向公众发表命令的办法来“成全”胡,然而胡宗南除了像当年攻占延安时那样高呼口号之外,始终没有为校长展示那道绚烂的风景。
难以想象,蒋介石登上飞机在成都上空长久绕圈而不忍离去的那个时刻,内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成都不保也得保!这是蒋介石在大陆的最后一句话。
胡宗南望着头顶上的飞机渐入云层,心中巨大的空缺,岂是一句话能够填充起来的!此刻,他的十几万部队正在按照贺龙的预料,从秦岭、巴山救火似的南撤。下一步还会出现什么,似乎明明白白,又似乎一无所知。
历史就这样一个乐章一个乐章地向前推进。
解放军第十八兵团初期的进军,差不多是优哉游哉的慢板。在秦岭地区歼敌已不可能,各分队都把工兵放在前头,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尽力做到“不过于压迫敌人”“以战备姿态尾敌前进”。
部队热热闹闹前进了快一个月,贺龙的指挥部还在宝鸡。这让随军返川的四川地下党代表马识途着急了,问贺龙:“老总啊,这么样脚底踏死蚂蚁,走到哪一天才能到达成都呢?”
“放心,误不了到成都过年!”贺龙笑道。
“敌人望风披靡,我军完全可以一鼓作气追上去击破巴山、直捣成都嘛!”
贺龙依然笑眯眯地捧着烟斗:“我也巴不得明天就进成都啊,但是,我们不光要拿下四川,更要紧的是歼灭敌人,不要叫他们溜到云南边境上去,所以我们现在慢慢走嘛……”
紧急的战鼓终于在12月5日擂响。两天前,刘、邓电告贺龙:二野和四野一部已渡江,十军抵达合江,十六军即达泸州南岸。贺龙可以甩开大步下猛药了!他立即下令,十八兵团居中,东有十九军、西有七军,全线出击,猛追逃敌。
六天后,前线指挥部从宝鸡出发,沿川陕公路向秦岭山区推进。
老天像是有意增加点色彩,一场大雪飘飘而下,海拔2000米以上的秦岭山区,凛冽的寒风穿过深沟峡谷,峭壁悬崖、古道驿站,都覆盖着厚厚的冰雪。
战士们每人平均负重45公斤,顶风冒雪,沿着古道攀崖援壁,行进在渺无人烟的秦岭深处。贺龙坐在车里,看着战士们在古驿道上艰难行进,一路都感动不已,说:“战士们靠‘十一号’在山里边钻啊,我们‘屁股后面冒烟’走大公路,战士是最辛苦的,他们的功劳最大!”贺龙走一路、停一停,下车跑到战士们中间,聊几句,喊几嗓子:“同志们啊,加把油啊,关门打狗,就靠你们走得快了!”
因为行进速度放开了,部队越跑越快,平均日程都在百里以上。随之,非战斗减员也多起来。蜀道本来就难,加上冰雪路滑,就更加没法走,一步踏不稳“哧溜”一声就窜出去丈把远,人车坠下山崖的情况时有发生,急得贺龙直跺脚,把作训科长叫去吼道:“你们每天都要给我检查汽车防滑链,把情况报告给我,千万不许马虎。战士们父母把他们的娃儿交给我们,是要他们打蒋介石、胡宗南的,仗还来不及打就牺牲了,我们将来没法向他们父母交代呀!”
12月14日,十八兵团占领了入川后的第一座县城——广元。三天之内又占领剑门古关,打开了越过巴山通向成都的门户。然后,过剑阁,得江油、梓潼,成都遥遥在望。
这一天,贺龙、王维舟、张经武和周士第登上了梓潼七曲山,望着成都方向兴奋不已。贺龙说:“离1950年元旦还有最后一个星期,无论是武力解决,还是和平解决,我们都可以到成都过年!”
说着话,指挥部作战参谋报告:“裴昌会派来一个处长接洽起义事宜。”
“好,讲和就好,”贺龙点点头,问:“裴昌会人在哪里?”
“在德阳,距此100公里。”
贺龙想了想:“我跟井泉、维舟一块去会一会他如何?”
周士第说:“这样做好,通过裴昌会可以了解很多情况,还可以做做其他人的工作,比方说胡宗南,也许成都问题会简单化……”
早在抗战时期,贺龙与裴昌会在河南洛阳有过一面之交。那时候裴气宇轩昂、儒雅风度,谈吐也不俗。一晃快十年了,人事沧桑,变化之大,无从预料。没想到今天又要在这里相见!贺老总一路上的心情,难免有些激动。
贺龙等人来到德阳县署东北面的一家别墅。不一会儿,裴昌会过来了,贺龙连忙走下台阶迎上去握手,说:“老朋友,有幸又在这里重逢了!”接着便一一介绍李井泉、王维舟。
大家在一间准备好的会客厅入座。裴昌会一直低着头,面带愧色。
贺龙爽朗地说:“先把话说清楚,在战场上打死人不算血债,打仗嘛……你谈谈部队吧,胡宗南是怎么一回事啊?”
裴昌会说:“蒋、蒋、蒋介石走后,胡宗南压力很大。他仅带几个亲信乘机逃走的,去向不明。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他的企图是把部队撤到西昌,再转移到云南边境,然后退到缅甸,从海上转去台湾。但他仓皇出走之前,并没有下达过下步部队行动的命令。”
贺龙哈哈大笑:“好个胡宗南,别人都在,他自己倒当起逃兵……老裴呀,你在川陕公路两侧,还有这么多部队,你对他们有把握没有?”
裴昌会略想了想:“绝对把握也很难说。不过,目前来看,部队士无斗志,官气不扬,想不致有什么异动。”
“好,不要出乱子就好,”贺龙说,“我的主力部队明天才能到达德阳,我还要回去处理一些事情,等后续部队来了,我再来。你准备好,元旦前我们到成都去,还要举行入城式,你就跟我一块儿吧!”
贺龙说得是那么坦诚而又贴切,以至于裴昌会默念自己“戴罪之身”,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他起身拉着贺龙的手深深地抖了一抖。这是怎样的一双手呢,裴昌会想,它与自己的手素昧平生,却一见如故;一个是胜利者,一个是败军之将。自己有什么资格来享用这春天般的谈笑风生?
起义成为一种必然的情绪,从裴昌会开始弥漫开来。紧接着是国民党川陕鄂边绥靖公署副主任董宋珩、第十六兵团副司令曾苏元、第十五兵团司令罗广文、第二十兵团司令陈克非……第五兵团司令李文稍后也举手投诚了。最后在12月27日,第十八兵团司令李振在成都以东宣布起义。
胡宗南究竟去了哪里呢?后来确知,他去了海口。因受到“擅离部队”的斥责,又奉蒋介石之命飞回西昌“戴罪立功”。毫无疑问,在西昌他同样逃脱不了失败的命运,最终侥幸辗转飞台。
贺龙终于到成都过年来了!30万成都百姓夹道欢迎解放军第十八兵团入城。
1950年1月1日,刘伯承和邓小平致谢各战略区的支援电中称:“西南战役之能如此迅速地完成,尤其是西南敌人主力胡宗南之能如此迅速地被歼灭,其主要原因之一,是一野十八兵团在贺龙同志率领下前进的神速。”
这是一份无与伦比的新年礼物。
新年伊始彭德怀惦新疆,往事萦怀包尔汉忆童年
1950年的新年,举国狂欢是情理之中的事。
元旦这天,好个大晴天。零点刚过,新华社就忙着向全世界发布消息:成都市宣告解放,中国大陆上残匪主力被肃清。喜上加喜这么一个节日,广大老百姓真不知道该怎样来表达内心的那份快意!
因为时间急迫,成都庆祝活动显得有点匆促。然而重庆的节日就不同了,从容而尽情,游行队伍多达10万之众,把山城闹得天翻地覆。武汉三镇也不甘落后,游行、集会,人山人海。首都北京更是不用说了,开国大典的盛况人们还记忆犹新,转眼间又来一个新年!短短三个月的光阴,这座皇城百姓似乎已在另一个梦幻般的时代走了很远很远,数不清的新鲜感受与美丽憧憬,让他们已经习惯于抱着大把大把的鲜花不由自主地往天安门广场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