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叶、罗、马迟迟等不到飞赴重庆的飞机,不得不各找门路。罗恕人、马呈祥和刘汉东三人于9月24日午后离开了迪化;第二天凌晨,叶成及其夫人带着驻焉耆的那个钟祖荫旅长,也由南疆飞往印度。陶峙岳的忍受力拉到了极限,起义通电当天即发!于是9月25日这一天在新疆的所有典籍中定格。
无论今后还将会发生些什么,但此时此刻所有的人都在悉心倾听:
毛主席,朱总司令,彭副总司令,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并请转人民解放军各野战军司令员,政委,及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大会诸代表均鉴:
我驻新疆将士三四年来,秉承张治中将军之贤明领导,拥护对内和平、对外亲苏之政策,执行保卫国家、爱护人民的任务,兢业从事,始终如一。自张将军离开西北,关内局势改观。新省远在边陲,各族人民无不殷切期望遵循张将军之一贯主张,确保地方的安定。而张将军复备至关垂,责以革命大义,嘱全军将士迅速归向人民民主阵营,俾对国家有所贡献。峙岳等分属军人,苟有利于国家人民,对个人之毁誉荣辱,早置之度外。现值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大会正举行集会,举国人民所殷切期望成之中华人民共和国即将诞生,新中国已步入和平建设之光明大道。新疆为中国之行省,驻新疆部队为国家戍边之武力,对国家独立、自由、繁荣、昌盛之前途,自必致其热切之期望,深愿为人民革命事业之彻底完成,尽其应尽之努力。峙岳等谨率全军将士,郑重宣布:自即日起,与广州政府断绝关系,竭诚接受毛主席之八项和平声明与国内和平协定。全军驻守原防,维持地方秩序,听候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及人民解放军总部之命令。谨此电闻,敬候指示。
新疆省警备总司令陶峙岳,副总司令兼整编四十二师师长赵锡光,整编骑一师师长莫我若、旅长李祖唐、田子梅、韩荣福、郭金梁、朱鸣刚、罗汝正、刘枚元、杨延英、马平林同叨当晚新疆一片沉寂。迪化城头连花针落地也听得清,只有远郊的乡村似有细弱琴声,时断时连……
9月26日上午,包尔汉在省政府召集省府委员的紧急会议,讨论通过政府起义通电,并立即发出:
毛主席、朱总司令、彭副总司令、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大会均鉴:
新疆自从1946年7月1日,根据和平条款,组织了各族人民代表的民族联合政府以后,一向在张治中将军领导之下,推行全省人民所一致拥护的和平统一民主团结政策。三年多以来,因为国内政局的影响,特别是因为国民党反动派的阻挠,不能圆满达成任务,但由于全省各族人民的支援,以及伟大的友邦鼓励,新省终于能够保持和平安定的局面。即在张治中将军为全国和平运动而离开西北,国内反动势力继续顽固挣扎的时候,本省仍然为维持和平、争取和平,而尽其最大的努力。我们深刻了解,新疆人民的唯一愿望,是在统一独立自由民主祖国的扶助之下,才能完成富强康乐的新新疆的建设,更进而为全国和平建设贡献其力量。现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大会已经召开,一个统一独立自由民主的新民主主义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就在目前。全国人民,都为这有史以来伟大工程的奠基而欢欣鼓舞。新疆全省人民,对于新中国的诞生,尤其感觉兴奋。我们现在代表新疆省政府和全省各族同胞郑重宣布:自即日起,和广州反动政府断绝关系,竭诚接受毛主席的八项和平声明和国内和平协定,并将省政府改组为新疆省临时人民政府,暂时维持全省政务,听候中央人民政府的命令。同时特邀留在伊宁的省委们回到迪化,共同合作。深信本省在中国共产党和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英明领导之下,必能迅速地走上光明灿烂的和平建设大道。谨此电陈,敬候指示。
新疆省政府主席包尔汉,委员刘孟纯、屈武、刘效黎、陈方伯、刘永祥、白文昱、刘德恩、尔德尼、钟棣华同叩
这封电报措辞之时髦,是前一封陶峙岳的电报所无法比拟的。而且紧随其后,包尔汉又给毛泽东个人发报,表达三层意思:一是对毛泽东的上封复电“瞩望殷切,深感雅爱”;二是与广州反动政府脱离关系后,既“群情振奋,欢腾达晚”,又感到茫然,“敬恳多加指示”;三是“邓力群同志与尔汉相处甚得”。
在9月27日全省庆祝解放大会上,包尔汉再次发表长篇讲话。邓力群也代表中央讲话。陶峙岳没讲话,据包尔汉说:“本来要请陶将军讲话的,后来因故未讲。”
四、天山不平静
新疆枪案迭起英雄气短,酒泉将帅初会儿女情长
陶峙岳的心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五个月前,陶特意将妻子周庆仪及子女从湖南老家接出来,安顿在重庆。当时这样做,或多或少存有用心。一则那时的重庆还是个相对比较“安全”的“后方”城市;二则以重庆的历史和现实地位而言,把眷属安置在那里也可以向同僚明示心迹。
形势的发展实在令人难以逆料。短短五个月光阴,这个世界上发生了多少事情!有时,陶峙岳对镜自顾,竟然觉得有点认不出自己来了。
终于走到通电起义这一步,妻子儿女在重庆杳无音信。每有西南方面的战报传来,陶峙岳免不了心头一揪一揪地难受。丢开战火不说,按国民党惯例,少不了要把文章做到株连九族的地步。这一点,他从胡宗南恶狠狠的责骂中已能见出端倪。要知道,蒋介石此时的大本营就扎在重庆,假如想在他陶峙岳头上玩点什么把戏,简直易如反掌。比方说通过“军统”的人将他的眷属挟持到台湾……这在过去几个月里,是有很多先例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而况陶峙岳与妻子周庆仪又是一对难得的恩爱夫妻。他们虽然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旧规矩走到一起,“但婚后却逐步建立了深厚的感情”(陶自述语)。陶峙岳当年能从家乡火龙洲安逸的生活环境中走出来闯荡天下,就是因为妻子周庆仪的全力支持。长期的戎马生涯中,他们真正达到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境界。
刻骨的牵挂,常常使陶峙岳将军从睡梦中乍然惊醒……
当然,该走的路还得一步一步往前赶。起义通电发出之后,按计划,陶峙岳还得签发一份《告全疆将士书》,以稳定军心。剩下的事情似乎就是等待,等待10天后前往酒泉与彭德怀、王震会面,具体商谈部队改编的细节。
可事情并不能尽如人意。这期间的新疆,既有艳日高照,亦有浊浪排空,叫人没有一刻能够心安。
总体上说,老百姓大多沉浸在欢乐之中。连日的迪化,庆祝大会开了一个又一个。漫天的标语,让大街小巷充满激动人心的憧憬。三区集团根据地伊宁更是欣喜若狂,3万军民载歌载舞,满城心花怒放。民族军已投入对解放军入疆部队实质性的迎接工作。他们出动了所有汽车,拉来500万公斤的粮食、40万公斤汽油、4万公斤机油等一大批物资,浩浩荡荡送到迪化。
这份喜悦,自然是那些等待改编的国民党起义部队所不可能有的。他们只是莫名的恐慌、愤慨、烦躁和怨恨,军营里成天牢骚满腹,叫骂不绝。而且,这些情绪越来越升级。
正好,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有了可乘之机。与欢乐的气氛相对应,社会另一面——混乱和动荡也达到高潮。特别是天黑以后,经常可以听到零星的枪声,子弹“嗖——嗖——”满天飞,陶峙岳东门外的住宅房顶上、墙壁上,到处留下了弹痕,吓得副官张全有夜夜合不上眼。
陶峙岳心头那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方面连电曾震五,希望转告彭德怀,赶紧把解放军开进来,否则就顶不住了,后果不堪设想;另一方面从9月28日起,亲自到各部队召集官兵“讲话”。可那么多部队、那么大的地域,到处火苗呼呼直蹿,他一双手东扑西扑,尽管连讲话时被士兵砸掉麦克风也不在乎,但最终毕竟心与力违,还是顾此失彼,不能面面俱到,骚乱事件仍旧一件接着一件发生了。
最早的凶讯是在9月27日深夜,哈密驻军一七八旅旅长刘抡元报告,所属五三三团官兵。几乎全部出动抢银行了!这可了不得,哈密银行封存有当初从国民党中央银行兰州分行转运来的9700多两黄金和数万两银圆,一旦抢劫得手,那将是撼世大案!
陶峙岳下死命令,无论采取什么措施,也要坚决予以制止。可是,不等刘抡元旅长把“措施”拿出来,哈密银行的金库已经空荡荡不见一物。士兵们为了装腰包,把机关枪、大炮全部用上了,从深夜一直打到天明,整个哈密成了一片火海。
哈密余火未熄,呼图壁驻军一七九旅五三六团又传来消息,说该团有个叫刘少农的连长,对起义极端不满,竟开枪打死营长李明海,裹胁了几十个士兵往迪化方向逃跑。
陶峙岳拍着桌子急吼:“赶快追啊,还愣个什么呀?那个连长哪里追到哪里枪毙!”
骑一师师长韩有文结结巴巴:“罗、罗汝正旅长已经派骑兵……”
“叫罗汝正亲自去追!”陶峙岳哑着嗓子喊了声,又竭力把口气缓和下来,“对那些跟着瞎跑的士兵,务必晓以大义、好言相抚……”
事情过了一天才有个结果,总算把被裹挟的那几十个兵追下来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松,驻守在库车的六十五旅旅长李祖唐忽又电告,该旅汽车团副团长郭壁田,也拉着一伙人抢银行、抢商店,并且到处杀人放火。所到之处,连老百姓的马都不放过,还有许多外团士兵也跟着下手,最后抢到县长丁立南家,有个副班长见丁的女儿长得不错,就借着一股邪劲把她给强奸了。
就在这个六十五旅,还有一个驻吐鲁番的一九四团,一名叫李先锋的营长居然用汽车拉走两个连,幸亏半路上遇到驻在焉耆的一二八旅部队拼命堵击,才没有走成。
诸如此类的事在其他地区驻军中也时有发生。鄯善驻军一九四团甚至发展到打死欢迎解放军的县长,在路口架起机关枪,准备同入疆解放军拼个鱼死网破!
陶峙岳白天一边苦口婆心喊哑了嗓门;一边下令,凡聚众抢劫的首恶,强奸犯及企图阻抗解放军入疆者,不管他是谁,立即枪毙!晚上,他就抱着那颗伤痕累累的心,一分一秒地数日子。
好不容易熬到10月5日,陶峙岳与郝家骏二人按计划同赴酒泉。7日,同彭德怀、王震见面。这中间的两天,他用来与曾震五、彭铭鼎、贺新民等这些人做预备性的会谈,以便适应一下,有个心理准备。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对彭德怀这位据说非常平易近人的湖南同乡,为什么竟会有那么一丝丝怯意。
在此之前,陶峙岳对彭德怀、王震二人的了解,仅限于战绩罢了。对他们统领部队方面的认识,也只是停留在想象上。至于为人处世,当然就更谈不上。所以在见面之初,那种发自内心的惴惴不安,怎么也挥之不去。直到彭德怀开口说第一句话,陶峙岳才突然间如释重负。
彭德怀郑重地说:“陶将军,有件事情我要先告诉你。”
陶峙岳专注地睁大眼睛,不知彭要说什么。
“你的家小,我们已经安排好了。给你先报个平安,请你放心。”
“这、这……”陶峙岳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消息太出乎他的预料了。
王震微笑着在一旁补充道:“在你们起义通电之前,彭总就专门与我入川部队联系指示,要他们务必派人到重庆找到你的家属,把尊夫人和孩子们接出来。谁知道尊夫人带着孩子躲到重庆乡下去了,我们派去的同志费了好大周折才找到他们。现在早就接到兰州了,一切安好,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百感交集的陶峙岳大喜过望,一块心病烟消云散。他重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彭德怀,对眼前这个朴朴实实的湘湖子弟油然而生敬意。这种“极其良好而深刻的印象”,就在那一刻扎进了他的脑子里,一生都无法抹去。
谈话就从这里开始,如同滔滔江河,一泻无余。
彭德怀敞开了笑脸,那份诚恳让人恨不能立马扒开自己的胸膛。他向陶峙岳一一介绍了参加会谈的王震、许光达、甘泗淇等人,然后笑着招呼道:“陶将军,你请坐嘛。你们起义,对中国革命有功。我们现在是朋友了。今后我们就在一块共事,不要有什么顾虑,你可以放手大胆工作,把部队带好,把新疆的事搞好。有么子困难,我们大家一块想法子解决,商量着办嘛!”
陶峙岳眼里遏制不住涌出涊意。他开怀地笑道:“有什么困难?现在,我什么困难也不怕了!”
陶峙岳昭告起义将士,王恩茂笑谈戈壁大漠
战车团团长胡鉴是解放军一野第一个同包尔汉在新疆握手的人。其时,战车团刚到乌拉拜,离乌鲁木齐还有一段路,包尔汉带着欢迎队伍早就等在这里。他和胡团长握了手,又爬到战车上,高高地站在车顶致欢迎词。他说:“直到今天,新疆才算真正地解放了!”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隆隆的战车正午时分徐徐开进古城迪化,指战员们远远就能听到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和响彻云霄的鼓乐。街道上到处飘扬着彩旗,彩车在前面缓缓引路,车上的喇叭高声播放着嘹亮的《国际歌》和《大路歌》。赠送慰问品的人们涌上来了,各式各样的慰问品雪片似的抛向战车,献花、献茶、献酒……维吾尔等各族青少年们纷纷爬上战车,得意扬扬地同解放军战士坐在一起,从南梁街口到东门外的部队驻地营房,十里长街,人山人海……
继战车团之后,连续十几天,王震指挥人民解放军二、六两军部队,由酒泉、玉门、安西陆续开进新疆,按照二军到南疆、六军在北疆的大体划分,进驻东、西、南、北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