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南京,蒋介石耐不住了,对他的密友和忠臣吴忠信冷冷地说:“三天是拿不下延安的。拿下延安,谈何容易!我看,五天能把它攻下来,就算不错了!”吴忠信一听就明白,蒋是想让胡宗南下台阶,便连声诺诺。
果然,三天期限一到,国防部即向蒋介石报告:“延安共产党军队抵抗强烈,胡宗南部死战不懈,仍进展缓慢,右路军到达临真镇、金盆湾;左路军刚刚攻下甘泉县的劳山。目前各部仍在胡长官亲自督阵下努力激战之中……”
蒋介石频频点头:“不错了,不错了。”到了第五天,国防部竟送上一份令人沮丧的报告,“胡部在金盆湾、南泥湾裹足不前,全体将士虽浴血……”蒋介石听完报告一言不发。
终于等到第七天,蒋介石已经熬得心力交瘁。国防部的报告还没有开始念,他就连忙摆手,说:“给我接通西北,我要胡宗南亲口向我报告!”
胡宗南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敢抓起送话器。他以不急不躁的中等音量报告蒋介石:“共产党军队坚壁清野,主力逃遁,不见踪影,只有小股民兵袭扰我搜索部队。我右路第一军先锋苦战七日,已达延安城外宝塔山下,即刻进城……”
蒋介石不耐烦地打断胡宗南,要他报告伤亡情况。
胡犹豫一下,马上想起一个大打折扣的数字:5000余人。
这一下激怒了蒋介石,顾不得远隔万重山水,张口骂了句“娘希匹”,说:“损失5000人马,还在城外?等你们进了城,共产党中央机关早就插翅高飞了!你来给我解释解释,究竟搞什么名堂?!”
胡宗南知道老蒋生了气,在电话那头大声喊叫:“校长息怒,共党中央机关还在延安哩。毛泽东昨天还接见了外国记者,朱德、刘少奇和彭德怀这些人都在……”蒋介石没等胡宗南把话说完,使劲把电话一挂,自言自语道:“都在又有什么用!”
胡、蒋通话时,毛泽东的确还在延安。他刚从枣园搬到王家坪来住,窑洞临时收拾了一下,用他的话说,“还没住热,又要走了”。
说着话已经是3月18日,胡军兵临城下,枪炮声在延安市内任何地方都隐约可闻。下午,枪炮声离得更近,前线消息说:敌人离延安不足10里地!彭德怀急坏了,把警卫人员全部叫到自己窑洞里,郑重其事交代说:“现在,全党、全军、全国人民都在关心党中央、毛主席的安全,你们肩上责任很重,要绝对保证主席的安全,必要时,抬也要把他抬走!”
彭德怀的话有针对性。离开延安,对于毛泽东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胡宗南最初给延安丢炸弹时,就有人担心得不得了:毛主席怎么还不过黄河?这要是万一碰上……炸弹可不长眼啊!
毛泽东却始终若无其事:“怕什么?延安人民走完了我再走!”现在,炮弹都打到清凉山了,他还是一点儿都不着急,专心致志忙着他的一大堆案头工作。警卫员满头大汗跑进跑出,催促一次又催促一次:“主席,马都备好了,就出发吧!你不走,叫我们怎么完成任务啊?!”
毛泽东微笑着说:“不要紧,来得及,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走他的,我走我的,他在那个山头,我在这个山头,怕什么呀?”说着又不慌不忙拟写一份电文。
这时,一发炮弹在不远处剧烈爆响,震得窑洞顶层的泥屑直往下掉。毛泽东抬头看了看,仍旧埋下头飞快地写起来。警卫员没办法,只好打出周恩来的招牌,“周副主席也叫你快一点儿,再不走,就很危险了!”毛泽东干脆置之不理。
任弼时和习仲勋赶过来了,刚走到门口,正好与心急火燎的警卫员撞个满怀。警卫员说:“任秘书长、习副政委,你们来得正好,快去帮我们劝劝主席,再不离开危险性很大……”
任、习二人急步冲进窑洞:“主席呀,敌人已经兵临城下,便衣队都到七里铺了,同志们都等得很急,你还是快一点儿离开的好!”
毛泽东抬起头,一见是任弼时和习仲勋,笑了笑,一边照写不误,一边说:“就好啰、就好啰,去跟同志们说一说,先搞好先走,不要等……”
正说着话,彭德怀过来了,还在门外就大声嚷嚷:“主席走没走?”门外警卫员嗫嚅,说没走。
彭德怀张口训开了:“怎么搞的嘛!你们是警卫员,我怎么跟你们讲的?要对主席安全负责嘛!”
毛泽东在里面接话:“不要批评他们了……”见彭德怀进屋,脸色很难看,毛泽东立刻笑着招呼:“老彭啊,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哩。通知部队,要把房屋打扫干净,家具原样摆好,一点儿也不要破坏。我们过些日子还会回来的,是不是啊?”
“主席,你有什么指示,边走边说吧!”彭德怀努力做出平静的样子。
毛泽东手头略微紧了点儿,嘴上依然说:“就好,就好,你不要催我嘛!”彭德怀性子上来了:“这都么子时候了嘛,还不着急呀!你不急我可是着急,我是司令员,我要对你的安全负责;你是主席,你也要对全党、全军负责嘛!”
毛泽东终于忙完了,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笑着说:“老彭同志啊,你好厉害哟,我执行……”毛泽东说着走出那孔窑洞。走了几步,他忽又返身看了看窑洞里的那张床和桌椅,然后一扭头,果决地离开了。默默走了一段,他突然回头问彭德怀:“王震过河之后情况如何?”彭德怀说:“很好,已投入战斗。”毛泽东这才大步走向路边的汽车。
大西北的黄昏,风呼呼刮着,沙尘与暮霭汇在一起。毛泽东与少量警卫部队一道,沿着山城一条小路,慢慢离去。他一路走一路回头,悄然无声,又仿佛说着千言万语。彭德怀发过脾气之后,就一直默默跟在毛泽东身后,他要尽心尽责地护送一程。
“老彭啊,你回去吧!”毛泽东说。
彭德怀充满感情,但脸色还是铁青的:“我再送上一段,不碍事的。”他坚持将毛泽东送到了延安飞机场,然后,握握手,小声嘱咐:“主席,你一定要多保重……”
四、从延安到青化砭
胡宗南偏心整一师抢头功,张宗逊怀旧一纵队留美名
胡宗南的“虚症”从占领延安开始一发不可收拾。3月18日是他既紧张又兴奋的一天。董钊的整一军进占金盆湾、南泥湾后,其九十师已到了延安城东宝塔山附近,整二十九军也正在由劳山北进之中。按说,进占延安城“发洋财”的部队非这两路莫属。但是,胡宗南不让,他硬是下令九十师和二十九军部队停止前进,而把在晋南就已全军覆没、新近刚刚重新成立的整一师一旅从后面拉上来,浩浩荡荡开进延安城。
已先一步涉过延河、占领清凉山的五十三旅和六十一旅,眼巴巴地瞪着整一旅完成这一历史“壮举”。他们看到:当天下午3点钟左右,号称“王牌”的整一师攻城部队,才在飞机大炮掩护下,用两个营兵力,向延安老城西山顶“奋力突击”。只见他们聚集在半山腰胡乱放枪,迟迟不敢前进。而此时西山顶上,实际只有六名解放军战士在打掩护。他们六个人抱着一挺机枪轮流打,从傍晚打到深夜,之后便转到山脚,消失了。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面前的延安城万籁俱寂,“王牌”整一师官兵趴在地上不敢轻举妄动,连大声咳嗽都捂着嘴巴。直到天大亮时,他们才小心翼翼从地上爬起来,虚张声势呐喊着,冲进延安城。
延安城里早已空无一人。毛泽东离开王家坪的同时,延安的机关、学校也都安全撤出去了。彭德怀抽身从西北局、联防军司令部、杨家岭等地一一检查过来。让他感到满意的是,所有房屋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房子里家具也都如同毛泽东所指示的那样,整齐有序地摆放着。这样,他才放心回到王家坪,开始与前方各部队首长通话,部署部队有计划撤退,包括撤退路线、意图、时间,一一交代明确。
延安城最后固守是极惊险的一幕。那正是敌整一军九十师与整二十九军齐头并进争抢“头功”时,奉命抗敌的一纵三五八旅把留作纵队二梯队的部队,全部用上了。连续七天抗击,人员疲惫,子弹也早打光了,只能靠从敌人死尸上现摘现打。
打仗究竟是靠人还是靠武器?这个时候似乎没什么可争论的。余秋里政委要求部队充分发挥党、团员骨干带头作用,并提出响亮口号:“誓死保卫延安!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人人都在这片口号声中,焕发出自己最大的战斗热情,每个连排阵地都在喊:“共产党员们,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
在一纵司令部,电话铃声、报务员喊话声和电台滴滴答答报键声,把司令员张宗逊和政委廖汉生心头那根弦绷得很紧很紧。两人一直趴在掩蔽部瞭望孔上,举着望远镜,看着成批敌人从山下向七一六团阵地上冲,我方阵地线长人少的情况一目了然。
稀稀落落几个人,奋力扫射、打手榴弹的情形,令张、廖的心一阵一阵揪着。这样的抵抗已重复一个多礼拜,现在到了最后关头,阵地贴紧延安城下,往往一个班就得顶住人家一个营甚至一个团,危险性可想而知。多数战士头上缠着纱布,这意味着什么,张、廖心里明白,只是彼此都没有说出而已。他们在数着怀表上分针和秒针,想着毛主席和党中央机关此时此刻是否已撤出延安……
大约傍晚5点钟,作战参谋突然从身后喊道:“张司令,总部电话!”
张宗逊浑身一个激灵,三步并作两步跨到电话机前,双手抓起参谋手上的听筒,可着嗓子喊:“喂,我是张宗逊……彭总,是您!”张宗逊气喘吁吁,脸上露出喜色,过一阵,又拧起两道剑眉。
廖汉生早跟到身边。他竖起耳朵,试图从电话听筒里分享到一点什么,但没成功。蒋介石送来的这些通信设备质量实在不怎么样,从延安城里到阵地不过几里地,电话便已声若游丝。
终于,张宗逊放下电话。廖汉生迫不及待地问:“有什么新情况?”
张宗逊耐着心情,一字一顿地说:“毛主席、党中央和延安群众都安全撤出去了!”他情不自禁地抓住廖汉生的手,“政委,保卫延安的任务我们已完成,彭总命令部队主力转到延安东北隐蔽待机,让我纵连夜撤回延安……”
廖汉生愉快地抖了抖司令员的手:“嗨,老张!”
时间分秒必争,一刻不能耽误,张宗逊立即要作战参谋组织部队撤出阵地,并亲自跟各旅通话,要求部队交替掩护、井然有序,在撤出阵地过程中不许有伤亡。做完这一切,他转对廖汉生:“政委,我们两人准备走,彭总要求我们以最快速度赶到王家坪……”
站在张宗逊和廖汉生面前,彭德怀显得和蔼多了。他用红蓝铅笔比划着地图,说话节奏舒缓而条理清晰:“你们连夜撤回延安,在明天上午放弃延安,然后,往西北方向的安塞走。注意,既要做出败逃的姿态,骄敌之兵;又要有点儿风度,像个主力的样子。我们一定要牵着敌人鼻子,把他们引到安塞以北……明白不明白?”张、廖二人立正,齐声回道:“明白,坚决完成任务!”
彭德怀点点头,声音依然不高,但眉心紧拧,神情庄重:“别忘喽,毛主席是向东走的。你们一定要把敌人向西北引!部队撤离时,动点儿脑子,要给人一个假象,让他们翘着尾巴离开延安……”
夜幕降临时,一纵各部队相继进入延安城。
延安,这曾经是怎样一座城市啊!抗战八年,无论生活条件多么艰难困苦,无论战斗环境多么险恶残酷,它始终是八路军官兵和全国各抗日武装、全中国人民赖以支撑的全部精神寄托,是黑暗中一点星火,是沉沦中一丝希望!年轻战士们有多少美丽的梦想都属于它,它已经成为他们青春生命中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而对于三五八旅、尤其七一六团干部战士来说,更有刻骨铭心的记忆——
那是1945年6月中旬,三五八旅亟待再渡黄河,参加晋绥地区大反攻。当时部队驻地距延安只有100多里,但大部分同志都没有到过延安。战士们想,要是能在出征前到党中央所在地看一眼,那该多好!这个愿望反映到总部首长那里。一天,三五八旅突然接到通知,要他们立即组织出发,去延安城!
清晨的起床号还没吹,战士们就自动站好队。正是暮春时节,大家拿出最好的军装,洗得干干净净穿在身上。一上路,大家整整齐齐唱着歌,笑声不断。100多里路,太阳下山前就赶到了。
晚上,特大喜讯传来:毛主席等中央首长准备接见七一六团全体同志。
接见在延安南关边区人民政府礼堂进行。约晚8点,毛主席和朱总司令乘坐一辆红色小汽车过来了。三五八旅旅长张宗逊和副政委杨秀山急忙迎上去敬礼。毛泽东在井冈山时就认识张宗逊,但不认识杨秀山,握手时就问:“这位是哪一个呀?”张宗逊忙介绍:“他是我们旅副政委杨秀山同志。”
“杨秀山同志,你是哪里人呀?”毛泽东显得兴致勃勃。
“湖北沔阳。”
“哦,就是那个‘湖北沔阳州,十年九不收’的地方呀?”
毛泽东的风趣深深感染了杨秀山,他情不自禁地笑答:“别看我们老家十年九不收,只要收一年,狗子都不吃粥哩。”
毛泽东笑了,在场的人都笑了。张宗逊这时登上舞台向全体官兵大声宣布:“同志们,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看望大家来了!”话音未落,就被掌声淹没了。掌声经久不息,毛泽东和朱德在掌声中登上主席台。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贺龙司令员和吕正操司令员,也都相随登上主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