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士第上前小声报告,说这个团长在太原攻城战斗中,身先士卒,指挥很出色,全团打得也很过硬,是他们不怕牺牲第一个炸开城门,而且端了敌人的指挥中心,使巷战提前结束,是不是将功补过,免予通报。
彭德怀说:“给他记战功,不过今天的事还要通报!”他说着说着提高了嗓门:“功者应赏,罪者当罚,不能马虎。两个通令一起发,一个批评,一个嘉奖。”
说话间,后面传来停止前进的军号声,那个团长跑前跑后地忙着整顿队伍了。彭德怀欣慰地说:“部队是个好部队,能打仗,听指挥,有错就改。就看我们怎么带……”他吩咐骑马回指挥部,说:“我原打算让部队休息一个月,总结一下太原战役。现在看来,没有时间给你们了,部队要发扬连续作战的作风,”他的声音突然沉缓起来:“西北的胡、马十分猖狂,正在南北呼应,攻城夺地,企图窜犯咸阳。再说,关中的麦子也快开镰了……”
胡宗南试“新战略”治病不灵,马步芳看老皇历记错时辰
胡宗南疲惫不堪地“视察”回到绥署作战指挥中心,抬头看见三十八军军长李振西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打盹。李是应胡宗南的预约前来绥署谈话的,谁知胡竟把约定的时间搞忘了,让李振西白白等了他三四个小时。
李振西起立迎上胡,第一句话便说:“胡先生要注意身体啊,你的脸色可不大好!”
“是吗?”胡宗南强打起精神说,“人家说,国家中兴有两条:文官不贪财,武官不惜命。你我军人,唯战死沙场才是正宗,像阎老西那样临阵脱逃苟全性命,还叫军人吗?”
李振西诺诺,他深知此刻胡宗南需要的就是两个耳朵。
胡宗南被自己的话激愤起来:“可恶!这样的人居然还要准备去当什么行政院长!”显然,此话是发泄对李宗仁的不满意。蒋介石下野之前,曾亲口许诺给胡宗南两个军的番号和全副美械装备,要他扩充实力,以备不测。然而,李宗仁一上台,硬是把这两个军及其装备,转拨给了桂系白崇禧的名下。这对胡宗南是个不小的挫伤。
“国运不济,哪里还找得到公道哟!”李振西长长地嘘口气,顺着竿子往上爬。
胡宗南无可奈何地叹道:“目前西北局势,同过去相比,已大不相同。过去我们占着绝对优势,而目前……如果进攻太原的共产党军队以主力西渡黄河,与西北共产党军队会合一处,那我们就不一定占绝对优势了!”
李振西故作惊讶地瞪大双眼。事实上,这些看法他早就埋在心里,只是没把它说出口罢了。
“今后的战略……”胡宗南沉吟着。他希望李振西冒冒失失说出一个错误见解,由他来更正,并顺势把自己的“远见卓识”贩卖出来。遗憾的是,李振西谨慎得很,好像抱定只出耳朵、不出嘴巴的宗旨。于是,胡宗南把腔调拖了一拖不见回应,只好还是失望地由自己继续往下说,“今后的战略,我们要大踏步撤退,大踏步前进,以此歼灭共产党军队主力。也许我们一下进到陕北,或者一下退到四川。因此,我有个打算——”
李振西皱起眉头猜想这是个什么打算。猜不出,便急问:“胡先生有什么深谋远虑?”
胡宗南伸出右手,在李振西面前握成一个拳头,脸上含着得意之色说:“我想把你们几个战斗力强一点的军编到一起,有你三十八军,还有六十五军、一军,组成一个兵团,就叫作十八兵团吧,由李振带上,将来用于绝对需要的方向……”
李振西大悟,连连点头:“这是个好主意呀!不过,三个军还太单薄,最好把九十军也捎上。这样的话,或进或退,到哪里都可以独当一面。”
“可以,可以,还可以做更长远的打算!”胡宗南兴奋得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去,“有了这个第十八兵团,再把陕西保安队编成几个新军,交五兵团裴司令带上,会同省政府董钊主席一起维护陕西治安,我看就万无一失了!西安嘛,守亦可,放亦可,全不必计较它。”
听到这里,李振西暗暗咂摸出一点滋味:胡莫非要撤离西安?于是,投石问路:“西安城固防重,共产党军队纵有胆量来碰一碰,恐怕也得三思而后行。”
“一城一池,何必看得那么重!”胡宗南显得不耐烦,嘴上说得脆响,眼里却有心事。他顿了顿补充道,“过去国军所以失大于得,就是老把眼睛盯住那点点家当,怕丢了这个怕丢了那个,放不开手脚,然后呢,越怕越丢,从延安起始,以下诸城无不如此。昨晚我跟同官的褚静亚师通了个电话……这个褚静亚……”胡宗南皱起眉头,一言难尽。
同官是西安的重要屏障。李振西从胡宗南拖泥带水的口气里听出门道。据李所知,驻守同官的二十师师长褚静亚是胡宗南亲自挑选出来委以重任的,当时,褚力辞不从,胡宗南抓住他不放。褚提出三个团长由自己推荐任命,并在编成后作短期整训等条件,胡一一答应。像这样低姿态地求人家当师长,在胡宗南还是第一次。对此,西安城里曾有一片感慨。
当时,第二十师只是一个已经不复存在的番号,部队在哪里?胡宗南把陕西省三个保安团拨归给他。胡在西北拉队伍有牛皮可吹,陕西等省,上至省政府主席,下至县长,差不多都是由胡宗南一手保荐的。这些地方实权人物,哪个不想着知恩图报?所以胡宗南搜集地方粮秣物资及兵员,不怎么费力,那些灭了又生、生了又灭的部队,即溃即补的奥秘就在这里。
褚静亚领命之后倒也尽心尽责,在西安年节都没过,就冒着雨雪跑到耀县、白水拉队伍。直到1月中旬才马马虎虎扯起一个毛坯。说是三个团,实际官兵3500人,许多士兵,数九寒天,身上没有棉衣,数月没有关饷,队伍跟一群叫花子差不多。褚静亚就带着这么一群乌合之众开往同官,当了胡宗南一块挂在门脸上的烂布帘子。
胡宗南压根儿就没有想守住同官如何如何,不过是摆出一副继续经营西北战场的架势而已。在这个虚招的幕后,胡宗南紧锣密鼓地组建兵团、调整部署,到1948年12月底,其九十军在蒲城地区、六十九军在三原地区以及各个掩护性质的守备部署,均一一就绪。这期间,胡的内心充满着矛盾和痛苦。十数年的苦心经营一朝一夕即成了肥皂泡泡,能说不是块心病吗?!这是任何“新战略”也治愈不了的。1949年1月中旬,胡宗南突然把六十五军推到富平、九十军也撤到高陵附近,所有部队都奉命向北推进一步。是要调试一下其新战略的高度机动能力,还是表示对西北地盘即将丢弃的一份不甘?只有鬼知道。他这种略带浪漫色彩的情绪波动,很快又在冷冰冰的现实面前惊出了一身臭汗。这便是第一野战军1949年春季攻势的发起。
其时,彭德怀和王震正在西柏坡开会。春季攻势由张宗逊、赵寿山、甘泗淇、阎揆要等几位组织指挥。
战役是从2月18日开始的。四军首先把枪口指向同官褚静亚的那个二十师和驻守耀县的敌六十九军,目的是要吸引敌主力西援,然后把一、三、六军压向蒲城、兴市地区,围歼敌三十六军的三十师和陕西保安第四旅。
正如胡宗南对李振西感叹的“这个褚静亚……”,同官一触即溃。关键时刻,还是胡的一道撤退令救了褚的性命。二十师在最不可收拾的情况下奉命“沿铜川(同官)、陈炉镇、富平向富县附近撤退,然后在三原待命”。到目的地一看,褚静亚才发现胡宗南刚刚配发下来的大批装备都给他的叫花子兵一路丢得差不多了。撤退路上,他的后卫团一直被解放军死死咬住不放,全师都在“且战且退”,草木皆兵。行李面粉,丢得满地都是。军官怨言不止,士兵携械开溜,部队拖到最后就剩一副骨头架子了!
褚静亚将情况如实报告六十九军军长谢义峰,请求部队休整几天。不料没有得到恩准,却得到裴昌会从咸阳亲自打来的一个电话,要二十师即刻开往泾阳王桥镇,防守龙首山,阻止解放军由淳化南进。
龙首山位于礼泉县唐陵上方,地势南陡北平,到处可以攀登,利于攻而不利于守。褚静亚太熟悉这个地方了,深知绝非自己一个二十师可以防守得了,更何况眼下二十师千疮百孔……褚静亚将实际困难再报告了一遍,请求上峰改变命令。
“军令如山,如你敢违抗,我当以军法从事!”裴昌会的口气不容商量。
就这样,裴昌会一句话把褚静亚的二十师送上了西天。褚硬着头皮赶到泾阳县以北约15公里处的“龙首”,一看阵地不由得倒吸凉气,东西全长30余里,以二十师那点单薄的兵力,只好采取重点防御。当即下令一面构筑工事,一面派人侦察。所幸的是,没有发现任何大的险情。一连两天,风平浪静。第三天入夜,解放军突然发起全面进攻。褚静亚勉力支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第四天下午2点多钟,防线被突破了;5时许,师指挥所被围。随即,褚静亚和他的参谋长张凌汉,在王桥镇北面的麦田里被双双活捉。当晚7点左右,部队打得干干净净。
此时,国民党第一军退到泾阳以南;六十九军撤至泾河以西;九十军主力也退至永乐镇,还有一部留守三原及附近地区;六十五军及胡宗南的得意之作——十八兵团司令部退到泾阳。解放军第一野战军各部队越打越起劲,张宗逊等人决定以一、二、三、六共四个军同时向富平推进,歼灭这一地区敌人后,再定下步行动;以四军向淳化追击,打掉此地散落的敌十四师后,威胁西兰公路;另以骑兵在大邮、孝义、关山、交口和渭河北岸地区,消灭团匪、摧毁保甲,掩护地方工作。
这一计划得到中央军委的批准。军委指示要以当时情况酌定行动方案,告诫干部不要轻敌,防敌反击。于是,一野心中有了底,拳脚轻重有度地施展开来,几天工夫就把胡宗南所谓“进退”部署打了个稀里哗啦。
眼看着胡宗南手忙脚乱将要沉没,青海马步芳集团有点坐不住了。唇亡齿寒的感觉促使马家军一反常态,主动请战出兵,配合胡宗南“反攻”。马步芳还在看老皇历,过去屡占便宜的往事让他太把自己那点本钱当回事,一上来就气势汹汹,忘乎所以。几个回合连遭伏击,这才认识到自己记错时辰,只好伤痕累累地退到陇东,感慨道:“共产党军队跟从前不同了!”
第一野战军开局满堂红,打出了威风。节骨眼上,王震从西柏坡回来了。战斗间隙召开前委会,把中共七届二中全会的精神一传达,全军上下欢呼雀跃。王震摆了摆全国解放战争的形势,毛主席怎么说的,周副主席怎么说的,朱德总司令又是怎么说的,绘声绘色。最后,他告诉大家,彭总已到太原带兵去了,马上一野又要增加两个兵团,胡宗南的日子不长了!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席话,比任何动员令都有力量。那些日子,战士们真像娃娃盼过年似的,日日夜夜心里都淌着蜜。大家全在望眼欲穿,凑一块儿就念叨:彭老总什么时候能回呢?
太原城下两帅话别,暮春时节诸将受阅
转眼到了5月初,是彭德怀满载而归的日子了。
在太原指挥作战这段时间,忙得打个喷嚏的工夫都没有,彭德怀除了刚到太原那天在一个叫峪壁村的小村子上跟徐向前见面聊了几句私话外,两人一直也没机会深谈。要分别了,彭德怀硬是把日程挤了挤,去跟徐向前聊聊。彭总说:“向前同志,太原前线党的总前委,你是书记,我向你汇报一下子。”
徐向前忙摇手:“彭总你太客气了!我一直很希望能在彭总领导下工作,也很想去西北,只是身体不行,恐怕是去不了了!”
“去年你打完临汾战役,我就想让你去西北,向中央请求了好几回,没能得到批准。现在太原拿下来了,中央决定把十八、十九兵团调给一野参加解放大西北,你哩,又病得这么严重!”彭德怀不无遗憾地叹口气,“你还是先把身体保养好,身体好些再去也不晚!”
“我真想跟咱们一野的同志们一起消灭胡、马匪军啊!”徐向前说着努力起坐,没有成功,痛得龇牙咧嘴,只好无奈地重又躺下,“你看这个身体,肋膜两次出水,胸背疼痛得厉害,身体虚弱得很,实在没办法。这次太原攻城,要不是老总你亲自来挂一下帅……”
“哪里话哟!”彭德怀制止了对方,“我这次是到你这里来学习的。你这里人才济济,周士第呀、罗瑞卿呀、杨得志和杨成武呀、陈漫远呀,还有胡耀邦和李天焕等同志,都呱呱叫嘛。你就不用讲了,在西柏坡,主席特别跟我谈到你指挥的晋中战役,他非常赞赏呢!”
彭总提到的这些名字,大体都是太原前线总前委的成员,是中央军委3月17日给徐向前定下的一套班子。对这个班子,徐向前非常满意。太原攻城过程中,大家齐心协力做了许多艰苦的工作。特别是后期徐向前病倒、彭德怀来了,所有工作都靠前委一班人主动自觉落到实处,指挥灵光,很让彭总感到得心应手。比如4月5日毛泽东突然电示徐,告诉说阎锡山离开了太原,李宗仁愿意出面交涉和平解决太原的问题。中央还作了具体安排,想比照北平的方式解决。这让病榻上的徐向前又喜又忧,“和平”二字他过去不是没跟太原提过,结果是热脸烫个冷屁股。请示彭德怀,彭也表示怀疑。但既然中央有指示,毛泽东说了话,多难也要试一试,无非是猴子不上树,多敲一遍锣罢了,只是时间要拉长,这让彭德怀比较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