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七七师的山炮连开到武功时,李振西专门垂询了一下刘孟廉师长,问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刘的回答很肯定,也很平淡:“一切如旧。”
这个报告让李振西当夜睡得很香。
第二天一早。李又听到六十五军一八七师师长曾颖报告,说骑兵四团发现兴平车站附近有一大堆粮食,八成是共产党军队征集起来没有带走,他们想把它抢回来,以应急需。
李振西想了想,粮食是个好东西,为什么不抢?便对李振建议:“抢吧,抢!”
这天黄昏时分,被二四四师借去的山野炮连归建,也说好像阵地前沿有人在活动,不过他们去打了几炮又不见了。李振西勉强安慰自己:两军对垒,在前沿发现几个人没什么了不起。
这一夜李振西睡得还是很香。
不料半夜12点多,突然,电话铃声大作。军部直属指挥的一七七师五三○团团长王立志惊慌地报告:“驻地小寨不远处的扶风益店镇东北方向,狗咬得特别凶,并且发现有手电闪光,恐怕是共产党军队部队活动……”
李振西骂了声“见鬼”,想,如是共产党军队活动,还能活动到屁股后面的益店镇去了?于是,打着哈欠打官腔:“派人搜索了没有?”
“一营的二连长强居信是本地人,他带着二连去搜索还没回来。”
“那着个什么急呀!”李振西乏味地丢下电话。正在睡觉的瘾头上,头往枕头上一歪,又香喷喷地睡着了。谁知,没过多久,电话铃声又响起来。
还是王立志,说是他听到了益店镇方向有机枪声,问会不会是一一九军部队同强居信的那个搜索连发生了误会,请李振西帮助打听一下。
李振西的瞌睡被轰走了,立刻给王治岐打电话。王治岐告诉李振西,益店镇那边根本没有他们一一九军的部队,但他立刻作出一个合理的假设:“大概是那个姓强的连长同抢粮的地方部队发生误会了吧?这种事天天都有,昨天我还毙掉一个兵哩!”
这完全是有可能的。但李振西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有些蹊跷,于是,分别给蒋云台和刘孟廉去了一个电话,问他们前方有没有什么情况。刘孟廉简简单单地报告说没有,蒋云台这个猴精,却叽里呱啦地给李振西来了一段莲花落。他说:“军座的感觉过敏了,你以为我们借山炮,就是情况紧张呀,实话告诉你吧,没有的事,其实是我们那些人没有见过美造山炮,听说你们的美造山炮能打一万多米,所以借来看看的……你睡吧,没事,我们又不是死人,难道共产党军队能越过我们的防线,跑到百里以外的你们军部后边,我们还不知道吗?你也太小瞧了我们。如果由马继援那边过来,他们早就会通知我们了,马同我们的关系可不是一般的。”
李振西心里不痛不痒地放下电话。人家蒋云台虽是一番幽默,却也不无道理。睡吧,杞人忧天的家伙!他拍拍自己的前额,自己给自己调了一句侃,快活地钻进蚊帐里。
凌晨4点,电话再次骤响,还是那个倒霉的王立志。这次李振西从话筒里听出他明显的喘息,报告的口气也十分肯定:“益店附近真的有不少共产党军队,是我亲眼所见!我搜索部队被迫退到后河北岸,停止监视……”
虽说有点儿不正常,但事实不容怀疑。李振西立刻抓起电话要王治岐。
“不可能吧?怎么可能嘛!”王治岐仍旧是那个四平八稳的腔调:“李兄,十之八九是地方部队同我们的搜索部队发生了误会。”
李振西望着话筒,那边已经挂上了电话,有一万个问号在眼前打架。他决定报告兵团司令李振。
李振问:“你不是在讲梦话吧?”
然而,这时王立志的五三○团第一营已全部投入战斗,继而全团加入,战斗异常激烈,连迫击炮都用上了。李振西听着密集的枪炮声,再也不怀疑王立志了,大着声对李振喊道:“你还蒙在鼓里呢,自己听听枪炮声吧!”
李振有点将信将疑。但不管怎么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先把机械化部队抢出来再说,免得万一出了纰漏不好向胡宗南交差。他当即下令驻在眉县车站附近的机械化部队,一律撤到塬上,先通过罗局镇往宝鸡开着,等情况弄明白之后再定行止。
李振西建议:“是不是跟裴司令交换一下情报?机械化部队一走,对战局可不利呀!”
李振说他想到了这一点,只是裴昌会的宝鸡指挥所电话,怎么也要不出来。据电话兵讲,裴睡觉后,按老规矩谁也不敢叫,所以电话不能接过去。
“岂有此理,”李振西跳着脚大骂:“我来要他!”
果然,宝鸡指挥所的电话兵,照拒绝不误。
李振西已经来不及发脾气。就在这几个电话要来要去的个把小时内,五三○团右翼的第一六五团也投入了战斗,打得一片山响。
“奇怪,简直不可思议!”李振西想。他的南边有六十五军,北边有一一九军,人家都稳坐钓鱼台,偏偏夹在中间的我三十八军后院起火。如果确是共产党军队,莫非他们长出了两个翅膀从头顶上飞过去的?若不是共产党军队,怎么打这牛天,总不见结果,而且越打越大?他和李振研究来分析去,得出一个彼此都可接受的结论,认为是第一次扶风解放时,共产党军队留下的武工队,潜伏至今,现趁黑夜袭扰,企图打乱国民党军的阵势,把国军吓跑。
“放心吧,三伏天的暴雨,一阵风就过去了,你要沉住气!”李振胸有成竹地对李振西说。
李振西这股“气”一直沉到早饭过后,再也沉不住了!这时许兵团已开始向强家沟、窦村的第三十八军军部攻击,军部直属部队甚至连辎重队的武装营都投入了战斗,并在交手不到半个钟头,就伤亡300多人。这哪是什么武工队,分明是共产党军队大部队,最起码也是一个师!
裴昌会的电话终于接通了。他很不耐烦地听完报告后,劈面一句:“你凭什么说共产党军队有一个师的兵力?共产党军队也是怪呀,西兰公路、渭河南北那么多阵地都不打,怎么就专打你三十八军的军部?”
三个军头夜泅渭河,一句牢骚惊动汉中
裴昌会的金口玉言还在那里呱嗒呱嗒讲着,王治岐的一一九军一九一师也捂着屁股跳起来了;中午12点左右,眉县车站李振的十八兵团警卫营被歼灭,随之,六十五军火辣辣地兜了底。李振那个大嗓门叫将起来,把裴昌会吓倒了,满口答应把二线师撤下来救急。
李振和李振西成了一对离得最近的难兄难弟,两人灰头土脸各带四个团,排成一溜儿向西突击。结果,玩命地干了两个多钟头,伤亡过半,一事无成。看来二线师不解决问题,还得等一线师下来收摊。
李振西真的耐不住了:“这哪行啊,共产党军队这是要咱们的整数啊!”
“你呀,沉住气!”李振仍显得蛮有把握:“一六○师比较弱一点,一八七师下来了准行!等一八七师一到,加个一七七师,我就不信打不过去!”
这时,一辆吉普车疯牛似的冲到三十八军军部门前,车未停稳,王治岐破门而出,步伐乱糟糟地跑到军部,一见李振西就哑着嗓子喊:“怎么搞成这样!下午2点左右,扶风廖凤运的一九一师和扶武之间陈倬的一四七师,都被共产党军队包起来了,军、师、团分割得豆腐干似的,一小块、一小块,你叫我怎么有组织地抵抗呀!全在那里散打,各自为战,一塌糊涂,我是急了眼乘吉普车冲到塬上来的……”
正说着,一一九军司令部的一个参谋歪扣着帽子、满面泥浆跑过来了:“啊呀军座,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到处找你哩……郭参谋长给共产党军队俘走了,二四四师向扶风撤退时,遭到伏击,两个团打散了,杨伯达团根本还没从武功跑出来,困在里面呢!”
王治岐气呼呼地问:“蒋云台蒋师长呢?”
“他呀,那家伙,队伍一撒手,就带着百八十人往渭南方向逃了。”
“还有那个谁、谁、谁……陈倬呢,廖凤运呢,有下落吗?”王治岐说话已不利索。
那个参谋告诉王治岐,陈带着一个骑兵团向东南方向冲过去,不知成功与否;廖下落不明。
两人的絮絮叨叨惹火了李振西:“还啰唆个球!想法子收容队伍吧……”话犹未了,忽听不远处杀声震天,解放军从升水坡上了塬。王治岐一看风头不对,吉普车也不要了,一头钻进乱糟糟的士兵队伍中,没命地奔跑。
冲过来的是四军十师二十九团部队。用彭德怀后来一再表扬的话说,四军这回“有很大进步”,“虽然伤亡大一些,但打出来了一个好的战斗作风。”其时,四军的军长是张达志。此人打过恶仗,足智多谋,搞侦察出身,指挥部队很有板眼。四军插到扶风以西围住敌人后,他就给指战员们提出一个口号:“寸土不让,誓与阵地共存亡。”二十九团坚守罗局镇,是这次战役能否全歼渭北敌人三个军的关键,彭德怀的眼睛从早到晚就盯着这个地方,生怕出纰漏。
这就是李振和李振西用二线师没突破又等待一线师企图突破的重点方向。二十九团在这里打退了敌人十多次的轮番冲击,牺牲相当大,战士们就喊着张达志的口号,在前沿跟敌人拼刺刀,没让敌人前进一步。这个团五连最后只剩下五个人,个个身上有伤,班长马春生自告奋勇当指挥,他把五个人编成三组,伤势轻重搭配了一下,每组占一个位置,架一挺机枪,形成火力交叉,就这样,坚守在一个连的阵地,血战了十一个小时,一步不退!
时间已到7月12日黄昏。中午12点,彭德怀总攻命令已经下达,野战军炮火向渭河北岸敌整个“羊拉屎”阵地狠狠轰击了十多分钟,敌军被打得一片混乱。李振和李振西已经被压缩到一起,也无所谓兵团部或是三十八军军部了,两人就面对面地商议如何收拾残局。
突围无望,一线师等不见踪影。周士第的十八兵团已在正面大张旗鼓地攻打起来,与敌后许光达的二兵团越压越紧,成对攻之势。面对“尸横遍野”,李振问李振西怎么办,李振西说:“由塬上突围已不可能,等一线师来支持到黄昏的计划也已绝望,还能有什么办法,只有渡渭河一条道了!”
李振面带难色:“上游下雨,河水暴涨,无法徒涉,而船一时又搞不到……”
“闯吧,没有别的出路呀!”李振西硬着头皮充好汉。
李振问:“部队怎么撤得下来呢?”
“当然不能搞计划了,现在怎能谈到有计划的撤退呢!干脆,叫他们各自突围算了,大家到宝鸡集合。”
李振犹豫着:“眉县车站的共产党军队正在向河南岸移动哩……”
“那总是少数嘛,不用前怕狼后怕虎了,事不宜迟!”李振西着急地把话说得像打枪。
李振想了想:“好吧,就照你说的这么办。”随即吩咐他的副参谋长王杰赶快通知部队。而他自己,则带着几个卫士径直下塬走了。
李振西和五十五师师长曹维汉刚通知完部队,准备出门,解放军已经到了窑背上。曹维汉说:“你先在窑里等一等,我带卫兵给你杀出一条血路……”
李振西急挥手:“还说什么,冲吧!”
他们冲出了院子,李的卫士排50多人,只剩下几个人,曹维汉师长和他的副师长石涤非,也都负了伤。几个人惶惶如丧家之犬,钻进一片玉米地,连滚带爬跑到了祁家坡,一看,傻了,解放军早已赶到,封锁了下塬的道路。
说来也巧,为难之际,那个首先向李振西报告情况的王立志团长,带着他的五三○团一营赶到了。二话不说,队伍一拉开,掩护李振西等人下塬。
李振西等人下塬赶到渭河滩,才听逃命的士兵说,王立志的一营打光了,王本人也中弹身亡。
南渡渭河,谈何容易!王震的一兵团已占领眉县,早已将南岸河滩控制在手。一些先赶到河边的国民党官兵,不知死活地跳入渭河,硬着头皮往南岸游,被击毙在水中的不计其数,侥幸爬上南岸的,有一个俘虏一个,几个钟头已有8000多人的俘虏队伍。
李振西等人在渭河滩犹豫了又犹豫,最后还是挤在溃兵中间下了水。他们没有直奔对岸。而是顺流往下,好不容易潜到下游,找到一个空隙,偷偷爬上岸,在一块水稻田里趴到半夜,才溜出来,赤只脚穿只鞋,沿着河滩向宝鸡摸索。直到第二天半夜,才千般庆幸万般庆幸地到了宝鸡第五兵团部。一打听,王治岐也到了,李振也到了。这两个活宝都在水里泡了大半夜,才捡了这条性命,而李振的腿还被子弹穿了一个眼儿。
不用说,远在宝鸡的五兵团团部算是大后方了,几个人也顾不得许多,各自找个铺位,倒头便睡。满以为能好好睡一觉呢,哪知刚到半夜,不知是谁在院子里一声呐喊:“共产党军队来了!”吓得有人尿了一裤子。
这喊声的确是实情。7月12日午夜,解放军十八兵团和二兵团全歼残敌,胜利会师。二兵团乘胜一个回马枪杀回宝鸡。四军又是一马当先,于7月14日攻克了宝鸡,三军占领凤翔。与此同时,一兵团也沿着渭河南岸向西追击败逃的国民党军,在四军攻克宝鸡的前一天,他们围歼了马营镇地区的国民党五十三师一部,紧接着又一举攻占益门镇。
李振、李振西和王治岐听那一声喊,心跳立刻加快,黑灯瞎火地爬起来连房门都找不到在哪一边了,好不容易哆哆嗦嗦套上士兵服,准备各奔前程,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裴昌会却在黑暗中传来命令,要王治岐回天水,李振西三十八军守秦岭、李振六十五军驻双石铺。
于是,三个人边骂裴昌会“一派胡言”边往城外摸,苦苦熬到天明,像招呼旅游团似的收容部队。王治岐匆忙带一拨残兵绕了好几天才回到天水,“二李”则胡子拉碴地加入到散伙逃兵中间,东一堆西一堆恰似一群鸭子,摇摇摆摆拥进大散关,不敢歇脚,又往双石铺赶。到了双石铺李振西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不走了,刀砍在脖子上不过碗大个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