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周围到处是德国牧羊犬,但任丁丁仍十分出众。从给它拍过照片的导演赛奇·赛森斯坦到为芝加哥《每日新闻》做影评工作的诗人卡尔·山德伯格,每个人都表扬它。“它真是漂亮,还能将每个动作诠释得尽善尽美,这就是它在无声电影中独树一帜的原因”,山德伯格写道,还说任迪“那出众的智慧令人激动”。华纳兄弟摄影棚收到五万个索要任迪照片的请求,任迪会用爪子在照片上签名,然后李用自己那蜘蛛一般的字迹写下“最忠诚的任丁丁”。
从一开始,任丁丁不仅被视作一个演员,也被视作一只真正的狗,一个真实的模特,似乎每个人都想要得到它。纳内特一产下狗崽,李就开始把它们分发出去,特别要分给任丁丁那些最知名的粉丝。格拉塔·嘉宝和简·哈罗每人都得到了一只任丁丁的幼崽,谷业巨头W·K·凯洛格以及一些导演和演员也得到了任丁丁的幼崽。(总统赫伯特·胡夫虽然没有任丁丁的直系后代,但他家也养了一只德国牧羊犬。)有些幼崽甚至漂洋过海去了异国他乡。因为日本政府对任丁丁印象深刻,因此,他们指示自己在加州的参赞多多购买任丁丁的幼崽,后来这些小狗漂洋过海来到了日本,被日本人寄予了厚望。
任丁丁的大获成功自然让华纳兄弟摄影棚高兴不已。即使是四兄弟中最小的一个,自从被一只猴子演员咬伤之后就对动物明星心存芥蒂的杰克·华纳,也对任丁丁为摄影棚所做的一切赞赏有加。华纳摄影棚对一个记者说,第一笔票房收益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而且摄影棚想要在任丁丁“火”的时候大赚一笔。
在开拍任迪的下一部电影《找到你的主人》之前,摄影棚让李和任迪进行了为期四个月的全国巡回宣传活动。他们出现在医院、学校和孤儿院;他们接受采访,还参观了动物避难所。在述说其中一次到动物避难所参观的经历时,李似乎是在通过任丁丁来述说自己童年的故事。“要是我能听懂任迪的话,我或许会听到它正在给(避难所里)这些不幸的狗述说自己的妈妈是如何拼死挣扎才把它的小家庭聚在一起的。或者,作为一个战争中的孤儿,它会讲讲它是如何在自己也是半个孤儿的主人兼朋友身上找到归属感的。”的确,任丁丁的妈妈在被炸的狗窝里将整个家庭保存下来,哪怕这么做成功的概率是微乎其微的。但李的妈妈,曾至少有一段时间没能在这种拼死挣扎中坚持下来。
晚上,李和任迪来到剧院,在《北方从何开始》放映结束之后,他们会走到台前。通常,李会以自己训练任迪的方法开场,“有人说我必须对它采取残酷的训练方式才能让它走上银幕”,特别是在拍摄那些“在灰尘中匍匐前进、后退、将尾巴夹在两腿之间”的场景的时候。这些场景不仅仅出现在《北方从何开始》这部影片当中,任迪接下来拍摄的电影中几乎都有它受到羞辱、惩罚或责骂的场景。然后李会向剧院的观众展示自己是如何与任迪合作的,他说最好是用低沉的声音和“哀求的语调”。他认为用食物或更多的表扬来贿赂任迪是不管用的。他对任迪的奖励就是让它跟会尖叫的橡胶娃娃一起玩一会儿。任迪第一次跟橡胶娃娃玩的时候还是个小狗崽。演出进行到这时,李会让任迪玩几个把戏——比如可怜兮兮地用肚子在地上爬,一连几分钟一动不动地站着,还有生气、高兴、恐惧等各种表情。
一个名叫弗朗西斯·鲁尔的作家看了表演并对其进行了详细的描述。他说开始的时候李在台上招呼任迪,然后为了博得观众的笑声,他会在任迪在地板上伸懒腰或者摔来摔去的时候训斥它。“接着是我所见过的最有趣的表演。”鲁尔写道。李领着任迪进行了一系列表演,“这只狗和它的主人之间有一种默契,这种默契可能存在于任何两个生物之间。整个过程中(邓肯)很少碰到任迪——他大概站在离任迪8英尺远的地方,只是给出指令。然后看着任迪对指令做出回应,你不得不屏住呼吸,没有得到耷拉下耳朵的指令之前,任迪的耳朵始终是竖起来的,同时它会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主人。这真是不可思议。”
不管到哪里,任迪都会得到最高级别的待遇。在纽约,吉米·沃克市长给了它一把城市钥匙。在俄勒冈州的波特兰,它被当作“卓越的来访者”,受到热烈欢迎,该市的学校负责人、警长以及当地保护动物协会的会长都到火车站迎接它,随后它像发言人一样到俄勒冈州最伟大的狗波比的墓前祭拜了一番。波比是当地的一个传奇,据说它从印第安纳州跑到俄勒冈州来与自己的主人会合。新闻报道上说:“仪式期间,任丁丁亲自用嘴衔着一束花放在波比的墓前,然后安静地将头放在十字架上,这是那只用自己的生命向世界证明狗对主人的奉献和忠诚的狗安息的地方。”第二天,在音乐盒剧院,任迪因其卓越的贡献而被授予林肯人道主义奖和奖章。
它激起了人们心中的什么东西。“它拥有在演员们身上很少见的东西,也是当今舞台或银幕上其他演员身上所没有的东西,那就是真实地塑造角色的感觉与表达情感的能力,”一个粉丝在给李的信中这样写道。信中还说,“是的,它是只通人性的狗,在电影《北方从何开始》当中,它难道没有表现出自己的人性,没有表现出这个伟大词汇的真正内涵吗?真的,无人能与任丁丁媲美。我看过很多有狗出演的电影,都是活生生的狗演出的,这些狗的表现也很出色,但是除了任丁丁在《北方从何开始》中的表演之外,没有一部电影让我感觉到人和野兽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我们走路方式的不同。”
另一个粉丝写道:“任丁丁所表现出来的情感比其他任何一个狗演员都多。从它的表情和表演中,我们能看到诸如信任与怀疑、喜悦与悲哀、嫉妒与爱慕、憎恶与奉献等这样深邃、通人性又相互对立的情感。这些素质以及它让观众对自己产生同情心的本领,让它成为当今银幕上不折不扣的最伟大的狗演员。”
对李来说,从运动品商店的地下室到芝加哥奥芬大剧院的舞台,到波士顿柯普丽普拉达酒店的三居室套房,再到与华纳兄弟摄影棚签下的为期三年的合约,这一跨越令人炫目。就好像是漫漫长夜之后他又醒来投入了新的生活。他用华纳兄弟给他的工资以及从《北方从何开始》上得到的分红为他的妈妈建立了一个信托基金,还为她买了一些新的厨房用具。他还在临近洛杉矶乡村俱乐部的贝弗利山上买了三块地。他计划建造三栋房子:一栋给妈妈伊丽莎白,一栋自己住,还有一栋给任丁丁当狗窝。
无疑,他成了骗子和投机者的目标。在芝加哥,他因涉嫌帮助一个十几岁女孩的青少年犯罪而遭到起诉。这是一起手法拙劣的敲诈,李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案件发生时,他正跟几个狗粮公司的主管人员在一起——于是案件尘埃落定,但这也让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不堪一击。在波士顿,一个抱着吉娃娃的女人停下来瞻仰这位电影明星。任迪咬伤了吉娃娃。在当地一个律师的帮助下,这个受害者的主人声称自己的损失不仅包括给吉娃娃耳朵缝针的医疗费,还有修补它衣服、购置新丝袜和看牙医的费用。(经过一年的谈判,这个女人得到了25美元的赔偿。)正如李在他的备忘录中所写的,“我尝到了出名的滋味,其中有甜也有苦”。
1924年,摄影棚开始拍摄《找到你的主人》,该电影由圣·克莱尔指导,剧作者是个“稚气未脱的年轻人,看起来像是为了参加高校训练营才刚去掉牙套的孩子”,杰克·华纳是这样说的。这个年轻人就是达里尔·扎纳克,他是一个职业赌徒和一个内布拉斯加州富有的酒店主倔强的女儿所生的孩子。在他13岁的时候,他的父母就双双丢弃了他。他17岁来到好莱坞。扎纳克的第一份工作是为一种生发药写广告。他打出的标语是:“你从未见过一个秃顶的印度人。”这一标语让该品牌的生发药大获成功。直到有药水在23家药店发酵并爆炸,该公司才退出了这一领域。后来,扎纳克成为一个为卓别林和轻喜剧导演迈克·森尼特写剧本的喜剧作家。他是通过森尼特认识圣·克莱尔的。圣·克莱尔在好几部电影中都指导过狗演员的表演。两人一拍即合,准备为任丁丁量身打造一个剧本,将它捧红。
扎纳克设想的电影场景是在战争期间,任丁丁是一只红十字会的狗。电影主人公是保尔·安德鲁斯,他是一个幻想破灭的老兵,“他发现那些关于‘欢迎回家’的故事不过是神话”。扎纳克一完成草稿,就跟圣·克莱尔一起将电影情节演给亨利·华纳,扎纳克通常扮演狗的角色。华纳很喜欢这个剧本,因此电影立刻就投入了拍摄。用杰克·华纳的话说,这部电影是“最有益健康的情节剧”,捧红了“任丁丁这只出色的狗”,还创造了“票房奇迹”。
扎纳克始终认为任丁丁是他进入华纳兄弟摄影棚的门票,但后来他对采访者说他讨厌任丁丁,讨厌为它写剧本。即便如此,在《找到你的主人》之后,他还是为任迪写了五个剧本。这些电影无一例外地大获成功。25岁的时候,扎纳克已经在经营摄影棚了。
在所有电影狗明星中,彼得大帝可能是除了强心之外唯一能与任丁丁媲美的德国牧羊犬。彼得是在1920年由爱德华·浮士德和阿里斯·浮士德两兄弟从德国进口来的。他们俩受到强心的鼓舞之后,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想寻找一只适合拍电影的牧羊犬,然后用和李一样的方法进入好莱坞。经过搜寻,浮士德兄弟找到了彼得,它天生就能像猫一样爬,还可以倒着爬梯子,但它最出名的地方在于它超常的智力。1945年,在一本古怪又充满感情的关于狗的小书中,作者克拉拉·福格尔桑将彼得大帝比喻为超人。“它在耐力测试中显示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智力,”福格尔桑写道,“它的智力天赋表现在各个方面,并且是最好中的最好。它令人兴奋又有实用价值。所有和它接触过的人都认为它是个天才,无 人可比。”
不管彼得到底是不是天才,它的演技的确是一流的。除了在它自己的电影《沉默的原告》和《爪印》中大放异彩之外,它还代替强心和另外一只名叫雷鸣的德国牧羊犬演出了那些它们无法完成的惊险动作。《洛杉矶时报》称彼得“简直是太引人注目了,即使是男女演员们也要对它心生妒忌了”。福格尔桑说,彼得还是一个禁酒主义者。“如果说有一件事情让它极度反感,那就是看到它的主人沉浸在酒精饮料当中,”她写道,“唯一能让它提起兴趣的事就是看好兄弟俩,不让他们酗酒。”
至少有那么一次,彼得没能看好浮士德兄弟,而且酿成了悲剧。那天,一个名叫理查德森的人和他的妻子顺路前来看望爱德华。尽管彼得已经开始冲着她吼叫,表示自己并不喜欢她,但理查德森太太还是不停地拍着它。夫妇俩因此吵了一架,理查德森太太赌气跑出了房子。浮士德和理查德森先生开始喝酒。后来又来了一个朋友,三个人又喝了一些后决定去找理查德森太太。因为觉得理查德森太太可能去了弗雷德·塞利埃克斯家,他是北好莱坞一个富有的地产开发商,他们便开车前往,让彼得坐在汽车的后座上。浮士德的证词是这样的,理查德森先生前去敲门,塞利埃克斯出来开了门。理查德森先生问塞利埃克斯,自己的太太是否在这里。塞利埃克斯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紧接着扇了浮士德一巴掌。然后,塞利埃克斯命令他的狗去攻击他们,他的狗恰好也是一只德国牧羊犬。塞利埃克斯还抓起一把温彻斯特来复枪。看着那条将要袭击他们的狗和那把对着他们的来复枪,浮士德和理查德森先生拔腿跑回车里,掉头就走。塞利埃克斯朝着他们开走的汽车开枪,打中了备用轮胎、后来来的那位朋友的帽子以及彼得大帝。三天后,彼得在医院中死去,据报道,当时爱德华紧紧地抓着它的爪子。
浮士德起诉塞利埃克斯,要求获得10万美元的赔偿——这是他对彼得的估价,还有用于赔偿其他损失的25000美元。导演和制片方证明了彼得的价值,浮士德在这一案件中胜诉。当时,125000美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塞利埃克斯随后提起上诉,声称这只狗的价值不过250美元。受理该上诉的法院同意塞利埃克斯的说法,认为之前的巨额赔偿是“在想象和推理的基础上得出的”。最后案件终于了结,但没人知道浮士德兄弟到底得到了多少赔偿。不管有多少,对于这样一只伟大的狗来说,这笔赔偿都太过微不足道了。用福格尔桑的话说,这是一只“充满勇气但不虚荣,充满力量但不野蛮,充满温情但不骗人的狗”。
没人想要错过任丁丁出演的电影。《海边的灯塔》是扎纳克写的一个剧本,该电影于1924年上映。电影讲述了一个女孩和她爸爸的故事。她的爸爸是个瞎子,也是灯塔的看守人。(美国电影协会用“父女关系、失明、非法营运私酒、灯塔、缅因州、轮船残骸、狗”这几个关键词来标志这部电影。)华纳兄弟摄影棚也专门制作了适合盲人观看的电影,电影播放期间还有一个叙述者站在台上为盲人观众描述电影中的动作并读出幕间标题,比如:“它太能吃了,我得用水井盖盛了饼干喂它。这只小狗的体重将来准要超过鳄鱼——我说的是真的!”还有“我以为你说那只满身养着跳蚤的家伙很能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