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电影的到来是华纳兄弟摄影棚与任迪解约的真正原因吗?就在三年前,任丁丁还是全国上下最吸金的明星,放弃任迪这一决定似乎太鲁莽了。但声音不只是给电影又增加了一个维度,它让电影与之前大不相同了。在无声电影中,动物可以表现得无所不知,甚至比人类还要精明。但在有声电影中,一只沉默的狗和一个会说话的演员之间的差距是无法跨过的。狗或许可以跳过12英尺的高墙并通过表情和动作传达出同情之感,但没有一只狗会说话,即使是像任丁丁这样神奇的狗。
在早期的有声电影中,狗还有一席之地,但它们大部分时间都是作为配角或喜剧演员,而不是扮演20世纪20年代的情节电影中那样的角色。1929年,米高梅公司发行了《热狗》和《学院猎犬》两部短片。它们分别由喜剧老兵锡安·梅尔斯和朱尔斯·怀特指导。这两部短片通过让狗穿上戏服捧红了50只狗。这些狗将米高梅公司最近发行的电影中的一些情节演绎出来,看上去好像在说话,这是因为解说者拥有神奇的魔力,他的解说正好跟狗的口型相配。《人间狗镇》系列短片大受追捧,于是梅尔斯和怀特又拍摄了6部这类短片,从最早的《狗镇静悄悄》开始,到最后的《狗路上的旋律》,《百老汇的旋律》是一个高潮,这是一个精心制作的音乐节目,还有一只戴着黑色面具的狗在银幕上跳舞。
《人间狗镇》系列短片怪诞离奇却引人入胜。本来导演们打算把它 们做成轻喜剧,但它们的情节有时候过于成人化,会涉及战争、谋杀、不忠,甚至有试图强暴的镜头。该系列短片中有些狗变得非常出名,特别是吉格斯,它是只杂种狗,有个塌鼻子,像是真能说话似的。尽管它的词汇只限于“妈妈”“爸爸”和“汉堡”这几个,但没有一只狗是完全依靠自己成名的。
1929年,《人间狗镇》的前几部短片发行的时候,全世界正迫不及待地期待着喜剧的出现。10月的时候股市崩盘,美国经济迅速陷入通货紧缩的状态。李也受到严重打击,就在他与华纳兄弟摄影棚签订的合同到期后不久,他存款的银行倒闭了,而他几天前才在里面存了24 000美元——这很可能是他从华纳兄弟那里拿到的最后一笔报酬。因为他需要钱,所以决定从几年前投资的洗衣业中抽出一部分资金。那时他才发现这笔投资是个骗局,根本没有什么洗衣业,他的钱也无迹可寻了。当年他的业务顾问安排他进行了投资,之后不久,这名顾问就自杀了。
在他的备忘录中,李调侃说自己与华纳兄弟这八年的合作关系的结局是个“急需的假期”。他决定用这段时间来做些一直以来都让他感到心满意足的事情:他带着他的狗来到山里,然后与它们单独待了几周。
任迪现在已经12岁了。它很健康,但有些僵硬,它口鼻周围还有灰色的斑点,它已经老了。那一年,与它同一时代的强心去世了。川普和默芬离婚之后,强心从一个摄影棚换到另一个,没有一个摄影棚愿意长时间宣传它。它死去的时候,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它是一只很漂亮的狗,”李写道,接着他还说:“我不知道它为什么没有拍摄更多的电影。”
李知道到山里旅行一次是非常必要的,也知道走路过去对任迪来说太远了,于是他为任迪做了一个轿子,还用帆布做了轿顶来遮挡阳光,他把轿子放在一只帮他驮行李的骡子的背上,这样一来,任迪就可以像王侯那样骑着骡子进山了。在去好莱坞拍电影之前,李和任丁丁就经常到内华达山去旅行。他们回到了之前开始的地方,回到了当时只是一个男孩和一只狗在一座山里的情境,仿佛一切都没什么改变。
李那时39岁,在我们看来仍是个相当年轻的人,但对任迪来说——对所有狗来说——时间飞跑的速度是我们人类所不能体察到的,直到有一天我们突然意识到当年的那只小狗已不再是小狗,意识到它们的步伐要比我们快得多。但我们的想法仍然是落后的,我们仍把那只老狗视作小狗,尽管它已经接近生命的终点。在这次去内华达山的旅途中,在他们沿着山脊缓缓前进的过程中,任丁丁在自己的旅行床上休息的时候李就躲在旁边,那条标志着他们在一起的美妙时光的弧线就快要成为一个圆了。
这次旅行也是他们作为伴侣在一起最纯净的时光。“我想就是在这次旅行中我才真正和任丁丁靠得这样近,”李写道,“尽管它一生都生活在我身边,但这次旅行却给了我相反的感觉——我觉得自己生活在它身边。”
但事实上,任迪的演艺生涯并没有结束。1930年,麦思科影视向李和任迪提供了一份合同。这是一家突然崛起的摄影棚,主要制作电影和系列短片。该摄影棚给出的薪酬比华纳兄弟给出的少,而且李和任迪在这里的地位也大不如前,但李还是接受了这个合同,和任迪一起投入了《孤独的守卫者》的拍摄工作。
《孤独的守卫者》讲述的是一个牛仔的故事,由12个短片组成。这部电影捧红了琼·马洛。马洛曾和任丁丁一起出演过很多无声电影,比 如《狼群的冲突》和《找到你的主人》。因为这部电影是有声电影,所以有些时候他们在内华达山上的田园生活和电影拍摄的空当,李要重新训练任迪,让它按照手势执行命令,因为他不能再通过声音发号施令。在有些场景中——或者根据怀疑论者的说法是在大部分场景中——李会使用替身,这样任迪就不用做那些高难度的动作。
《孤独的守卫者》并没有得到评论家的好评,那些牛仔骑马疾驰穿过平原的场景十分冗长,就好像是在看马儿做有氧运动。但不管怎样,观众们还是很喜欢这部影片。事实上,该影片十分受欢迎,很多剧院都是在平常而不是只在通常播放系列片的周末播放该片。
麦思科摄影棚很快就与任丁丁签下了拍摄续集的合约。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些续集也同样大受欢迎。每一个片段的结尾处都异常紧张。人们在等待着下一集播出的时候总是感到懊恼,但也享受其中。其中一集是1932年在芝加哥附近的一个米老鼠俱乐部的殖民地看台集会时上映的。放映结束时,一个俱乐部会员觉得这种剧情的暂时中断根本无法容忍。“电影在最关键的时候结束了,”俱乐部秘书这样写道,“孩子们根本无法掩饰自己脸上的失望之情,尽管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参加下一次集会,想看看这些冒险故事会有怎样令人惊异的结果。”
麦思科的连续剧让另外一批更加年轻的观众爱上了任丁丁,这其中有伯特·伦纳德和达芙妮·赫里福德的祖母,她在田纳西州的剧院里看了麦思科拍摄的连续剧之后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拥有一只任丁丁的小狗。我爸爸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克利夫兰看了这个连续剧。我曾经问他是否看过《孤独的守卫者》,然后他吃惊地看着我,好像这根本就是毋庸置疑的事。“当然了,”他说,“每个人都看过,每个人。”
摆脱了之前的阴郁之后,李决定带任丁丁参加巡回杂耍表演。他在备忘录中写道,任迪不但是无声电影中的胜者,也是有声电影中的胜者,现在他想看看任迪能不能胜任杂耍表演。李做出这一决定的真正原因仍是个谜。杂耍表演的强度很大,这对一只年事已高的狗来说绝不会是一次美妙的体验。李和他喜欢的那个女孩伊娃·林登还是处于订婚状态,但他似乎并不急着结婚。或许巡回杂耍表演的魅力在于李又可以做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了——就是和任迪待在一起——同时也和成千上万与李一样对任迪充满强烈情感的人分享它。“我们很乐意成为你在国内的演出代表,”一个名叫约翰·白邦瑞的杂耍代理机构的代表在1930年给李的一封信中这样写道。其他一些代理机构也提出了同样的请求,他与其中一家达成一致之后就立马与任丁丁一起踏上了为期九个月的全国旅行。旅行中的宣传材料是声调极高且夸张的嘉年华式的吠叫。尽管他们被赶出了华纳兄弟摄影棚,任丁丁仍然是个明星,因此对于任丁丁来说没什么算是过分夸张的。下面是一个通讯社的报道:
全世界都喜爱的狗——任丁丁,是狗王国的首领……它接受过巧妙的训练,几乎是个完美的演员……在过去的九年时间里,任丁丁在荏苒的时光中看到的只有金子和光明的未来,再没有其他什么……任迪是世界上最富有的狗……它早餐吃的是菲力牛排……即使是看守地狱之门的三头狗刻耳柏洛斯也不能与任丁丁——这个影视界的领头狗媲美。刻耳柏洛斯把人们推入地狱,而任丁丁则将他们拯救出来。
这次巡回旅行从辛辛那提市的阿尔比剧院开始。李和任迪的节目是第五个。其他节目还有吴先生和它的中国版画舫璇宫(其中塑造了朱素泰小姐,一个由长着杏眼的中国姑娘组成的跳舞合唱团和一个中国女孩组成的乐队);有一个牛仔歌手;有名叫沃德和凡的两兄弟表演的小提琴和竖琴;一个名叫“走调”的音乐喜剧团和一个名叫“弗莱贝尔的嬉闹”的歌舞剧。在其他城市,节目单上还有墨菲兄弟、一个钢琴家和缇乐斯十六阳光女孩组合(她们是刚从英格兰来的)。李回忆说:“哈利·福尔摩斯总是兴高采烈地带着一只聪明又矮小的公鸡,那只公鸡在每场表演中都要下一个蛋,但我个人认为,哈利可能是个魔术师。”杜克艾灵顿和他棉花俱乐部的管弦乐团也和他们一起来到了纽约。
李和任丁丁的表演与他们之前在影剧院的表演类似。上台后,李会告诉观众他是怎样用会尖叫的橡胶娃娃来训练任丁丁的。这是他第一次给任迪玩具,当时他们在法国,任迪还是一只小狗。他向人们诠释任迪对这个娃娃的那种“奇怪的喜爱”,而在他看来,任迪对娃娃的这种喜爱之情正是它像人类的地方,就像有些人会沉迷于棒球、兰花或集邮一样,任迪被这娃娃那种“神奇又不可抗拒的魔力紧紧抓住”。然后李会向大家展示他训练任迪的成果,会让任迪先做一些保留的把戏,很多把戏任迪都在电影中有所表现。
这一时期对狗的训练最常用的就是快速踢打的方法,因此,李的训练方法很特别。李总是强调说他从来没有“训练过”任丁丁,这或许是因为任迪对他的顺从和惧怕。相反,他喜欢说他“教育了”任迪。事实上,他对任迪进行了高强度的训练,这仰赖于他从任迪几天大的时候就与它建立起来的联系。他们之间的这种联系再加上李作为一个训练者的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和任迪的聪慧及急于让李高兴的心情,使他们的表演不但震惊了观众,也感动了观众。1946年詹姆斯·英格力士根据李的笔记写了一本李的传记,他说任丁丁不是“一只受到训练的狗而是一只充满热情的狗”,是爱在引导着它,而不是残暴的训练手段。英格力士接着说,“对任丁丁来说,工作就是在玩耍,就是陪在主人身边,而成为朋友就是最大的回报。”
李和任丁丁到几十个城市进行了杂耍表演,在每一个地方他们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似乎所有的人都是他们的观众,不管是什么年龄什么性别。他们在俄勒冈州波特兰的表演结束之后,李和任迪被安排出席一个当地高中的聚会,但报纸上关于这次出席的广告却只号召男孩子参加,这在全市范围内引起了抗议活动。该报于是连发几篇文章纠正这一错误,还引用了李说的话:“任丁丁听说聚会只邀请了该市的男孩而没有邀请女孩的时候很不高兴,于是大叫起来。现在很多女孩也是任迪的崇拜者,它不能伤了她们的心。”
杂耍表演的评论家们将任迪称作“狗王国的巴里摩尔”,还说,它的表演之所以特别是因为它的表演不是广义上那种低俗的闹剧。当时其他一些狗也参加了巡回杂耍表演,但它们大多扮演的是动物小丑,比如用后腿站立、走钢丝或者戴着一顶有趣的帽子钻呼啦圈。但任迪的表演则表现出它演员的天赋,这是另一大优势。他们在堪萨斯城的一次表演之后,灰犬汽车公司出于对他们的尊敬和仰慕,为他们提供了一辆新的豪华客车,把他们俩舒舒服服地送到下一站圣路易斯。
……
他们每周能赚1000美元,这已经是很大一笔钱了,但他们的工作却很辛苦。比如有一个月中,李的行程包括休斯敦、加尔维斯顿、圣安东尼奥、奥斯汀、韦科、达拉斯、沃斯堡、威奇托福尔斯、阿比林和阿马里洛。在他踏上旅程之前,李的妈妈问李,她是否可以随行。显然李谢绝了她,但在一封电报中,李提醒她说:抱歉不能带你前往。但要想赚大钱,就要团结一心。
结束了九个月的巡回表演之后,李和任迪回到了加利福尼亚,拍摄了麦思科公司的另一个连续剧《闪电骑兵》,之后在1931年3月,又踏上了另一次巡回表演的旅程。这次表演同样大获成功,广告上大肆宣传说:“凭借其魅力,任丁丁无疑是世界上名气最大的狗,也是舞台上银幕上迄今为止最卓越的狗演员!”
这次巡回演出后,李把任迪带到他们在马里布的住处,让它休息一段时间。一天下午,一阵凶猛的海浪冲向沙滩,将其吞没,像玩弄皮球一般卷过李住的房子。李的房子全毁了。《洛杉矶时报》上刊登了一则名为《暴风雨摧毁了演员的沙滩房》的报道。在李和任迪站在碎石旁拍摄的一张照片下面写着这样的内容:“邓肯带着他的电影明星狗任丁丁凝视着住所的碎片。房子塌下的时候他们俩都在里面,他们逃了出来,但受了伤。”想想房子的惨状你会觉得他们能死里逃生简直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