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这个时候,人们对狗的看法已经大大改变了。在美国,拥有宠物的人越来越多。1947年到1953年之间,美国狗的数量从170万上升到220万,狗的增长速度是人口增长速度的四倍。改变的不止是数量,狗与人类一起生活的方式也发生了改变。它们不再生活在后院的棚子里,而是住在房子里,成为家庭的一员。在此之前,狗是人们理想中的英雄,因为我们了解它们但并不能真正了解它们,它们是一种我们熟悉的动物,但毕竟跟我们不同。它们是神秘的陌生人。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养狗,开始与狗分享自己的生活空间,让它们舔食盘子里的剩菜,狗的神秘性在渐渐消退。人们对狗的了解越来越多,对它们理想化的想象越来越少。人们开始对那些如何爱狗的故事感兴趣,而不再关注那些将它们塑造成超级英雄的令人叹为观止的故事。莱西在人们心中激起更多的是爱而不是敬畏。它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生命。它高贵,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同寻常。人们从未像描述任丁丁那样描述过它——莱西是个全心全意无私奉献的宠物,一个母亲一样的朋友,不是上帝创造的最伟大的狗,也不是智多星,没什么了不起,不是奇迹,也不是年轻美国的英雄狗。它优雅又忧郁,长期经历着苦难,有教养。它感情丰富,但它不是那些德国牧羊犬通常被塑造成的战士、运动员,也不是超级智多星。
《莱西回家》除了让柯利犬大受欢迎之外,也是第一部由狗和孩子一起出演的电影。任丁丁出演的电影以及几乎所有其他由狗明星出演的电影都是动作电影。影片中充斥着犯罪、危险和冒险。任丁丁出演的电影中的演员都是成年人,就算有孩子出现,大部分情况也是偶然的,而且通常是婴儿。
《莱西回家》是个特例。莱西回家的旅程是整个电影的叙事中心,但电影的主旨并不是为了表现莱西如何聪明地克服了各种困难,而这通常是任丁丁电影的主题。莱西的电影要表现的是男孩和他的狗之间的那种强大的情感力量。电影中的成年人都是配角,他们甚至不是邪恶就是无能。电影所要表现的是孩子和狗那有趣又强大的内心世界,而且更重要的是孩子和狗有一种特殊的联系。
《莱西回家》上映且莱西在人群中反响越来越大的时候,任丁丁已经基本上退出了好莱坞。1943年,李和任丁丁仍在哈恩营地服役,为军犬部工作。从1939年《狼群的法则》之后任丁丁就没再拍过电影。从这点来看,莱西和任丁丁并没有交集,但两只狗间的竞争却渐渐显露出来。通讯社常常以明星间的竞争为乐,就算没有真实信息可供挖掘,他们也能造出一些。名人间的摩擦会被他们夸大,这样就算电影院没有他们的电影上映,也能吸引观影者,让他们保持对明星的兴趣。好莱坞明星间的竞争的确存在,比如琼·方丹姐妹和奥利维亚·戴维兰德彼此不说话;但很多其他的竞争都是媒体杜撰的,比如弗雷德·阿伦和杰克·贝尼之间的竞争。在媒体的说辞中,狗演员之间也有竞争,但任丁丁的名气和受欢迎程度超过强心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而多年来一直没有哪只狗的名气能接近任丁丁的名气,所以它一直没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竞争者。莱西为新的竞争提供了可能。米高梅公司在莱西和任丁丁的不同点上大做文章,将莱西温柔的本性与任丁丁在每部电影中所表现出的那种至少要参加四五次战斗才肯罢休的劲头做了对比。米高梅公司说,莱西“除了咆哮之外,什么都会做”。
《莱西回家》被视为1943年的最佳电影之一,米高梅公司想借机大赚一笔,因此急着拍摄四部续集。这四部续集与奈特的书基本无关,且遭到了严厉批评。1951年米高梅摄影棚发行该系列最后一部电影《画中山》的时候,摄影棚都没能按时支付韦瑟瓦克斯的报酬。米高梅摄影棚决定用支票支付莱西的演出费。韦瑟瓦克斯接受了这些支票,然后在接下来的几年中带着“朋友”在全国各地旅行,海报宣传说它是“著名影星狗莱西”。与此同时,从未与孩子合作过的任丁丁也开始顺应潮流,将目标转向年轻观众,拍摄了它的第一部与一个男孩合作的电影《任丁丁归来》。该影片于1947年上映,比《莱西回家》晚了几年。
从詹姆斯·英格力士的传记来看,1942年米高梅摄影棚曾与李有过接触,希望任丁丁能出演一部关于军犬的电影。李拒绝了这个“报酬丰厚的电影合同”,因为他在哈恩营地的工作很多,但更加可能的原因是这一工程被耽搁了。米高梅摄影棚曾派了两位作家到哈恩营地去对军犬做些记录,但英格力士说,两位作者到营地后不久便应征入伍,这就是“军犬电影的终结”。
不过,李对这只狗的未来抱有很大的希望。他喜欢这种与过去遥相呼应的感觉。第一只任丁丁就曾是一只军犬,现在的任丁丁三代也是。 李将之视为一个预兆。或许它们的魅力是隔代遗传的——它跳过了小任丁丁那一代,也随着战争的延续而加强。李开始对每个人说祖孙两代是“多么相似”——它们的行为方式以及它们对训练做出的反应都是那样如出一辙。就连它们不幸的遭遇都是那么相似:在一次对抗练习中任丁丁三代被一辆吉普车弄伤,这让李想起老任迪那条断腿。他相信这是一个预兆,预示任丁丁三代是又一只不同寻常的狗。
与此同时,李和任丁丁三代都很忙碌,他们生活的目标也很明确。他们去拜访动物医院和孤儿院,就像李和老任迪当年所做的那样。同时,李还帮忙管理那些在哈恩营地接受训练的狗。战争结束前,在他们被告知军队不再需要他们之前,他和任迪会一直待在那里。
从战场上回来的军犬都带着一个由军需处颁发的证书:
光荣退伍。军犬——编号——曾在美国军队服役,我们在此授予它忠诚服役证书并准许它光荣退伍。
军方向主人们保证这些狗在服役期间没有受到战争的惊吓,但很多还是情绪不稳定。1946年的一部热门电影《莱西的勇气》讲述了一只温顺的柯利犬经过战争后变为一个杀手的故事(直到伊丽莎白·泰勒帮助它重拾之前的好脾气)。从李的传记来看,当时开始有传言说“根本没办法让一只军犬回归其本来面目。经过训练,它们变得非常邪恶,它们杀手的本性已经被挖掘出来”。军需处宣布说在这些狗回到它们主人身边之前,军需处已经通过大量的轻抚和玩耍时间对它们进行了“重新处理”,让它们“回到战前的家养状态”。
为了安抚那些养狗的家庭,军方出版了一些复原后的狗在家放松的照片,再配上诸如“这是在门前草坪上的恺撒”以及“这是日常生活中的斯比克”等文字说明。他们还出版了一些描述成功团聚的信件节选。“道夫昨天完好无损地回到我身边..它立刻就认出我们所有人。”“非常感谢你对麦克的精心照料和良好训练..它仍记得它去服役之前玩的那些把戏。”“我要谢谢你把这么好的一只狗送还给我们。聪慧、身体健康、反应敏捷。当初赫比做出了很大的牺牲才肯把狗捐给军方,但现在他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他的狗变得更漂亮了,也接受了更好的训练,他从没想过有这么好的事。”报纸上也报道了那些成功团聚的家庭。有个1944年的故事是这样的:“军犬高飞回到了家。”在军队中服役之后这只狗的行为举止果然更好了。在前线战斗11个月之后,高飞很高兴能够回到它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家人的身边,也很高兴能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一只名叫沃基的比利时牧羊犬团聚。接着邮递员到了。“邮递员看见高飞很是紧张,”报道上写道,“他记得在参军之前高飞曾咬伤了他。”高飞嗅了嗅邮递员的鞋子但并没有咬他。邮递员舒了口气,说它们一定在军队里学会了懂礼貌。
军犬部在二战结束后就解散了,但军犬仍是军方的一部分,而且大部分仍来自于私人捐献,尽管捐献一词的含义已与往日不同。之后不会再有关于军犬进步的报告,这些军犬也不会在服役结束后被送回家去。这些被捐献的狗将成为美国军方的永久财产,就像军方征收的马匹、骆驼、骡子和驴等其他动物一样。在朝鲜、越南、“沙漠风暴”和“沙漠盾牌”行动,以及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战争中都有用到军犬。
几年之后,我观看了一个部队招收军犬的测试。测试是在波士顿郊区一块如地毯一般的足球场上进行的,这是5月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到那里的时候,有六个人聚集在场地上,背靠汽车休息,背上背着枪,他们看着自己的狗从三位军官面前走过,这几位军官满脸疲惫,将附有夹纸的笔记板贴在自己胸前。大部分狗是短毛猎犬和德国牧羊犬,每只狗的主人都说自己之所以把狗送来部队是因为这些狗的进攻性太强不能当作宠物,或是因为它们太强势,太刻薄。他们把军队当作这些难以驯服的狗的最后归宿。这与1942年时的情境完全不同,当时把自己的狗送进军犬部队就像是自己也参加了战斗。
每个听我讲了军犬部的故事的人都对此感到惊异,有些甚至被吓到了。这些没有经历过二战的人,这些只知道战争不是必然选择,认为战争是不好的选择,只知道创新精神的人根本想象不出当时的人们将宠物送去服役时自己那种毫无保留的奉献精神。尽管这些人的祖辈父辈还曾参加了战争,在他们看来,出于这种目的将自己的宠物捐出去仍然是不可理喻的。大部分人知道坏人做了坏事,好人就要将他们打败。但狗并不懂这些,把狗送到前线似乎是对人与狗之间建立起来的友谊的背叛,而这种友谊是建立在信任以及狗不吃人的那种无声的承诺的基础之上的。
到1947年,在所有从战争中生还的狗都在军营被当作宠物饲养了一段时间,以便适应家庭生活并被送回到主人身边之后,李和任丁丁回到了厄尔兰多·任丁丁。李又一次穷困潦倒了。从他的纳税申报单来看,他几乎没什么收入——卖小马赚到了1150美元;卖小狗赚了210美元;为马提供住处赚到了3225美元。他们靠伊娃做秘书的工资来支付账单。
和往常一样,李又一次想到了电影。在哈恩营地待了四年之后,任丁丁三代已经长大,也经过了良好的训练。李在好莱坞几乎没有了立足之地,但他决心要带着这只新一代的任丁丁再试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