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未与伯特讨论过关于伯特不用任迪四代的决定,也从未在任何书面材料中提起这件事。或许他因为太过失望想要赶快忘记这件事,也许他对任迪的训练并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他一定已经开始接受任丁丁不再单纯是一只狗,而是代表了什么东西这一事实。事实上,对任丁丁到底该是什么样的定义已经变得模糊。电视节目里有任丁丁,河畔镇的农场上生活着任丁丁,还有弗兰克·巴尼斯那些在电视剧中出演任丁丁的狗。事实上,它们现在都是传奇的一部分。它们是一个动物集团,共同承担着那个在公众眼中任丁丁的身份。任何一只将爪子印在大头照上,在城镇展览会上与孩子们见面的狗——那就是任丁丁。公众从未将哪一些狗当作任丁丁。
李与任迪四代之间的那种联系远远比不上他和老任迪之间的那种亲密,这一点或许让他那种失望稍微好忍受些。事实上,我们很难说清他对任迪四代到底有多深的感情。我从没在他写的东西里找到与任迪四代相关的东西——没有对它特殊天赋或能力的赞赏,也没有李与它一起共事的描述。我找到的是1954年李接受加利福尼亚一家小报采访的报道,标题是《任丁丁的发现者仍希望自己的狗像它们的祖先那样伟大》,记者在文中引用了李的话:“我在那些我认为有可能完全继承了任迪全部伟大特质的后代身上花了很多心血,但总还是有些东西不在了。”接下来的报道是这样的:李带着自己的记忆和希望,带着他的剪贴簿及纪念品和一只活生生的纪念物生活在一起,这个纪念物是那已故的明星狗的化身。那只已故的狗曾经像羚羊那样跳跃,在镜头前又像人类一样实施打劫..他农场上有座小房子,那是任丁丁一代博物馆。那里墙上挂着用相框框着的分好类的评论和照片,桌子上还摆着纪念品。每个纪念品背后都有一段故事,而每每想到这些故事,李都会从中得到莫大的喜悦。
李坚信任任丁丁是永垂不朽的,对此,他从未动摇过。但在这个问题上,他认为再不会有另一只狗能全权创造任丁丁当年只身创造的辉煌,再不会有一只小狗能够因偶然的幸运被人在战场上发现,然后又因偶然的幸运度过了充满冒险的传奇的一生。他再不能作为年轻人和另一只狗一起穿越内华达山丘,李再也不可能做回那个年轻人了。这只狗所创造的概念现在已经呈扇状铺开,将其它狗都包容进来。李可能同意伯特对任丁丁四代的看法,或者他至少已经能够平静地接受这一现实了。就在任丁丁四代这次灾难性的试镜之后不久,李与伯特便针对他们的合同签订了一个修正案,其中包括“火焰将全权取代任丁丁..”
演员们一到齐,伯特就拍摄了《任丁丁历险记》,并将胶片通过水运送到纽约,在那里“银幕组”可以将片子预先播放给未来的广告商。推广手册上承诺说这部电影是“非动作性娱乐片,并对青年人有极大的吸引力”。上面还说:
每一场表演中都饱含着人情味:这是一个温暖人心的有关任丁丁——这只一直以来最有名的狗的故事!
还有英雄男孩鲁斯蒂(李·阿克),他是任丁丁的伙伴,也是它的搭档。剧中塑造了人与自然戏剧性的冲突,这里有波涛汹涌的河流,有森林大火,有矿石的开采,有野生动物,还有印第安人的战争……
任丁丁的品性,与费尔班克斯和巴里莫尔一样,已经超越了时间和媒介……
任丁丁这次所处的环境对它而言最大优势在于它需要利用自己几乎与人类相当的才智……这里没有像联邦调查局的警犬在城市的街道上巡逻或原子间谍犬追踪喷气式飞机那样的人造环境。这里也没有任何色情元素或其他任何会将观众的视线从故事的主线上转移开去的因素。
这是到目前为止任丁丁遇到的最好的销售规划机会。生产商会为得到产品许可证而下注,以期出台如今该领域中最热门的销售策划..他们这种热情是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的,即任丁丁是个已经预售出去的角 色!他们没必要等待时机看看任丁丁到底会不会火起来——很久以前任丁丁就火了!
小册子的最后一页用类似俳句诗一样的语言对这部电视剧进行了描述:
严酷边疆的宏伟……
犬类王国中最响亮名字的魔力……
与人类相当的动物智慧的神秘……
小男孩迷人人格的吸引力……
骑兵队要塞中昔日美好时光的快乐……
自然对人类的测试与考验的壮丽……
所有这些……你都能在我们最卖座的电视剧中看到销售部主管给伯特带来了好消息:
狗粮公司福利斯基急于买下这部电视剧。亨利、赫斯特和麦克唐纳这几位铁甲肉食公司的代表表示这部电视剧让他们异常兴奋。舞蹈演员菲茨杰拉德在看到好时食品公司主管的反应之后,将这部电视剧播放了第二遍。强基公司很可能买下八个市场。BBDO广告代理网为那些高层广播主管播放了这部电视剧。雀巢公司就该片广告问题与副总裁进行了磋商。他们很热情,但解释说只打算将《空间巡逻》翻新一下。
伯特想要将《任丁丁历险记》拍摄成彩色电视剧。他在策划中写道:“彩色电视不再是个遥远的梦想,在不远的将来,它就会走进千家万户。”他总是站在历史的前沿。1954年的时候,彩色电视机还很罕见。这项技术已经被开发出来几十年了,但其推广的速度很慢。美国第一部彩色电视节目——《玫瑰游行锦标赛》是1954年元旦才刚刚上映的。当时美国有大约3000万台电视机,但几乎都是黑白的。就是十年之后,也就是1964年的时候,也只有不到5%的美国人拥有彩色电视机。
“银幕组”想要以低成本来拍摄《任丁丁历险记》,因此对于将该电视剧拍摄成彩色的问题他们根本就不予考虑。在山姆·卡兹曼的摄影棚里工作的那些年,伯特学会了如何节省开支,但“银幕组”想要开支更加精简,他们的预算是不超过5万美元,这比伯特的预算还少了5000美元。摄影棚建议如果演员之间可以互换,就可以将群众演员的数量减少。为什么非要一个演员演骑兵队的军官,一个演勇敢的科曼奇族人,另一个演镇上的人而不能一个演员饰演三个角色呢?“银幕组”认为,即使一个人多次出现,饰演不同的甚至是完全相反的角色,孩子们也不会注意到。这时候化妆就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如果同一演员饰演的不同角色在剧中碰面,他们可以通过调整镜头角度来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可以只拍摄参与打斗或谈话的其中一个人的正面,然后让演员换套衣服,转换镜头角度去拍摄另一个角色。
伯特得想办法实现这一要求。每多一个角色就要多一套衣服——比如一套骑兵制服、一件土著美国人的鹿皮服、一条马裤和当地居民的穆斯林衬衫,而且每套衣服每天都要拿到片场来。演员总是不断地换衣服。有那么一段时间,演员根本不进更衣室,你会看见有人拖着一块防水布,将它挂在系在两棵树之间的绳子上来满足演员不断换装的需要。这个只有12个演员的剧组没日没夜地工作。“前一分钟他们还在扮演印第安人,后一分钟他们就成了一队骑兵。”山姆·麦纳斯一边回想,一边咯咯地笑着说,“我们通过变换镜头的角度来迷惑观众的视线。有时候杀死一个人的人正是那人自己。”
关于是否将该电视剧拍成彩色电视剧的争论只是一个开始,伯特几乎在所有事情上都与摄影棚意见不一。我曾搜集过一个名为“伯特与‘银幕组’之争”的文件,其中包含了一些我找得到的表示愤怒的书信和电报。你要是知道他曾多少次威胁说要放弃这部剧的拍摄就会对他最终完成了这部戏感到震惊。我本可以搜集另一个文件,文件中他对“银幕组”宣称“这将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年”或者“我将会和我的律师商讨终止合同的事宜”等其他类似的话。
我并不觉得他这是虚张声势。他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而且每次有人提醒他,说他还是个年轻人,在拍摄的是他的第一步电视剧,因此他需要对年长的主管提出的问题做出回答的时候,他都会气得浑身发抖。大体上讲,摄影棚的参与对他而言是种侮辱。“他们已经敲定了最终的剧本?他们已经敲定了最终的剧集?”在与“银幕组”通过一次电话后,他在一个记事本上草草写下这几句话。“他们在任何艺术或产品的争议上都有最终决定权吗?那我干脆当个跟班儿的算了!”他对他的叔叔内特·斯平戈尔德抱怨说“银幕组”的主管们“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跟我讲话”,这让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法跟这些人相处下去了”。
然而,1954年,摄影棚在好莱坞还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的。作者、导演,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讲还有演员都被当作可以替代的物品,他们可以根据需要被随便调遣或者被换掉。那年,弗朗索瓦·特吕弗出版了他的散文《法国电影中的既定趋势》,这篇文章对这一现象进行了反驳,指出导演才是一部电影真正的作者,就像作家是书的作者一样。1954年在好莱坞,“电影导演”理论还没有让多数人转变想法,但伯特对此大加拥护。对于他的电影,他无畏又坚定,要全权掌控,这一点他在备忘录、信笺、电话、电报和个人谈话中都有清晰的说明。山姆·麦纳斯一谈到伯特和摄影棚的争吵和隔阂就会抑制不住地激动,他给我讲了几个这样的故事之后便向后仰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他重新打起精神说:“啊,伯特。我喜欢他。不管是谁,他都要反驳一下。”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人对他的判断提出质疑,他都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经常和布里斯金兄弟争论,欧文和弗雷德是“银幕组”的高层主管,也负责监督《任丁丁历险记》。拍摄还没开始,布里斯金兄弟就对伯特选择道格拉斯·海斯来当剧作者提出了质疑。伯特当时都抓狂了。他立马写了一封信,简述了海斯能够胜任这一工作的原因,然后转向在他看来真正的问题:布里斯金兄弟对他的不尊重。“我花了七个月的时间来构思并创造这部电视剧..电视剧制作方面我可不是个业余爱好者。我会听取建议,但要由我自己决定是接受还是反对。”显然,这封信使欧文·布里斯金摸不着头脑。他回复说:“伯特·伦纳德,我不喜欢你这封信的口气,也觉得它完全没道理,或许我们仨应该见个面尽快把事情定下来..这部片子的钱你一分还没拿到,我可不想我的钱白白打了水漂。”看了伯特言辞犀利的备忘录之后,布里斯金在一封信中训斥道:“伯特,如果你能不再小题大做,无事生非,我相信你会有个光明的未来。”伯特这些怨声载道的信中有一封被退了回来,他也没有得到任何答复,只有信纸右边空白处用粗铅笔草草写下的弗雷德·布里斯金的一段评论:“伯特,你写下这么一封信,除了给自己树敌之外还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他还经常和拉尔夫·科恩争论。拉尔夫·科恩是“银幕组”的创始人哈利·科恩的侄子,也是哥伦比亚影视公司的领导。他只比伯特年长几岁,但他总以资深自居。从一开始筹划《任丁丁历险记》,他就参与其中,并对每一个细节给予细致的关注。就在“银幕组”决定拍摄这部电视剧一周之后,伯特给科恩寄去了第一个带有争辩性的备忘录,其中带有那种让人感觉得到的轻微的藐视。“我个人认为我预见这部剧会大获成功的能力是不用遭到任何怀疑的,”伯特写道,“我思维开放,也愿意就你的建议进行讨论,并采纳部分建议,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愿意迁就别人的想法而牺牲自己的想法。这是我的电视剧,我要有主导权。”
他觉得科恩并不同意他的说法,这种感觉并没有错。1954年2月,伯特拿到了一封科恩写给欧文·布里斯金的信,信中批评了这部电视剧的两个剧本。科恩对布里斯金抱怨说尽管剧本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错误”,但整部戏缺少经典对白,比如在《孤独的护林员》中,“你好,西尔芙”就是该影片的经典对白。尽管就像科恩所说的那样,他已经对伯特说过这件事情了,他不喜欢以阿巴契武士为开场的“阿巴契首领”那一段和开堂大师“对下士鲁斯蒂的教育”的那一段。
他敦促布里斯金,要布里斯金确保伯特将重点放在任丁丁身上。“这只狗是整部剧中最有趣的元素,”科恩写道,“它的动作、聪慧和与其他角色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整个拍摄过程中重点突出的部分。”他希望有更多“任丁丁仅仅是为了娱乐观众以及表现出其不凡才智”的场景。科恩还说:“任丁丁应被塑造成一个尽可能饱满的角色,这样,那些孩子就会喜欢它的天分,并会让他们的狗效仿。我想要在男孩和狗身上做文章,这样每一个看了电视剧的孩子都会嫉妒我们剧中的男孩,并模仿他的样子。”
科恩还想去掉几个部分,下面是他列给布里斯金的单子:
1.那些有可能使孩子受到过度惊吓的场景。在印第安人一集里面,孩子的生命受到印第安人的威胁。大型广告商、家庭教师协会、儿童导学群……不会购买自己反对的电视节目。2. 过于冗长没有重点的对话场景。3. 西部式的对话。尽管海斯坚持说这是南部式的对话不是西部式的,但我要求避免这种对话。4. 那些孩子陌生的句子或词组。比如其中一个剧本中出现的“肢解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