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兮呆在家里,想来也是甚少这样清闲,仿佛日子就能这样过下去,仿佛是补偿了年少的无忧无虑。
绿兮始终在想,这究竟算不算报复,大夫人和姨娘在家里终于没有地位可言,可仍旧是锦衣华服,玉盘珍羞。而父亲呢,他至死也没有被绿兮原谅,至死也没办法宽恕自己。这算不算是报复,这是最深的伤害,也是最浅的伤害。而她,在这将近二十年的博弈中,换来了什么?不过是满腔仇恨与伤痕。现如今呢,她已然不能入宫,已然不能恨,已然不能爱。忽的觉得往昔的日子像梦一样,她究竟曾经进宫了么,究竟爱上过那个叫做顾墨的男子么,他君临天下,她对镜梳妆,这一切终究是梦。
或许呆在府里也是好的吧,但或许,一切都变了。日子久了,清泠郡主不善治家这件事情也就愈发的明显,总归也是金枝玉叶,从来也没管过家,自然是不善管理,想着也就罢了。
日子越发无聊,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绿兮只觉得自己愈发的清减了,瘦的几乎不成样子。绿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出了什么事情,大抵就是日子无聊,身子也越发的不好了。找了郎中来开,说了也不过是不足之症,并没有什么治愈良方。绿兮想着自己,或许是相思,或许是悔恨,或许是这么多年恨意终结,放下负担,却是病了。
时日匆匆,眨眼到了六月。绿兮一直是**病榻,也不见好转。清泠郡主和玉郎莫名其妙的吵了架,气的清泠郡主回了娘家,一时之间,沈家到底也是有几分混乱。
夜间,绿兮只听见轻轻地叩门声,自己也不过有气无力地一句,“进来。”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绿兮想说什么,却只是啪嗒流了一滴眼泪,皇帝慌忙扶着绿兮,“这样久不见,你竟将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你叫朕…如何安心。”绿兮只是握着皇帝的手,另一只手从发间抽出那根生辰之时皇帝送的簪子,连指尖都是颤抖的,“我都记得。”皇上抱住绿兮,“朕怎么能安心,你过得如此不好。”绿兮笑的平静,脸色却是异常苍白,“你知道么,我的父亲去世了,他死了,这世间再没有人让我叫一声父亲,我看着他,那一刻才明白什么是孤独。”皇上握着绿兮的那根簪子,“你走了,朕才明白什么是孤独。”绿兮摆摆手,“咱们的缘分在这里,也就到这里了。”皇上发狠的握住绿兮的手腕,“朕要你入宫,往日是朕软弱,朕顾及**和谐,顾及母后顾及瑶音顾及所有人,朕忘了自己忘了你,而如今,朕只记得你。”绿兮嗤的一笑,“我服丧不足一年,带着孝,不能入宫。”皇上扶起绿兮,“朕叫你入宫,不是与朕歌舞升平,朕只是,要好好待你。”绿兮只觉得眼眶都湿了,“你当初说留下我,你许给我的不过是一个妃位,还有什么,金屋银屋玉盘珍羞,可是我要的,只是你的陪伴。”
皇上似乎动容,最终一句,“好。”
本该是寻常人生,那一时的动容,三分的****,却是将一生更改。
晚间,玉郎来和绿兮下棋,“怎么,还和清泠吵着呢?”玉郎落了一子,“倒没什么了,总是新婚是情意缱绻,时日长了,她也累了我也累了。”绿兮握着手里的白子,“你这话倒是薄情,不过是小两口吵架,你何苦说什么情意浅薄的话呢。”玉郎笑了笑,“家姐尚未嫁人,虽是年长我,但这姻缘一事,确实不懂得。”绿兮噗嗤一笑,脸色仍旧苍白,“我只知道,你既然娶了清泠,就合该包容她的好与不好。”玉郎看着绿兮,“家姐,我知道今日皇上来过了。”绿兮掩唇,“自然了,你是一家之主。”玉郎放下棋子,“家姐,你心下什么打算我不是不知道的,你若想进宫,想得个长久,那自然也是好事情。”绿兮挑挑眉,“你真是没意思,与我也拿腔拿调,有什么话直说就是。”玉郎顿了一下,“家姐知道卢侍郎罢,年后贬了官,如今倒回了朝中,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文官了,我想着卢侍郎并没什么过失,贪污一事治了罪,也还清了银子,可皇上还是这样不肯原谅,说不定是因为家姐。”绿兮点点头,“这事情我听说了,只是皇上必定还有考量,你何必赖着我,我知道你考量着沈家,可这件事却并非是我红颜祸水。”玉郎喝了口茶,“那是了,只是我说一句,家姐也该明白,情根深种,不是什么好事情。”绿兮心下几分不悦,“你如今是怎么了,竟这般的擅长说教。”玉郎叹了口气,“我自是好心。”
之后,清泠郡主回了沈府,倒也是相安无事了好一阵子。
而后,尚未出七月,天气还是热的吓人,就听闻卢大人自缢死了。一时卢家人心惶惶,卢家本来就指望着卢老爷一个人,如今卢老爷去了,卢家少爷又是个纨绔子弟,卢家一门只能依仗沈家。而卢少爷虽是纨绔,但却也有几分自爱之意,一纸休书休了沈大小姐。虽是弃妇,但是沈大小姐更不愿意背负着卢府这样的担子,便也就欣然回了家。
此事却叫如儿恨不能愁白了头发。
如儿终日以泪洗面,绿兮看不过去,心下也明白这一切终究也是怪着自己,“玉郎不是那样的人,自然会帮衬着卢家。”如儿只是摇头,“小姐,我现下只恨不能替他苦,替他疼。”绿兮只觉得指尖一点一点的冷了下去,连心都是凉的,“他终究没娶你,那些承诺也都是山盟虽在锦书虚托,你仍旧却是信他。”如儿笑了笑,“那到底是我傻一些。”说着沉默了一下,而后语气清冽,“你这一生遇到的第一个心仪之人,必定是一生情字里的劫难。”绿兮听着如儿一语成谶的语气笃定的样子,少有的恐惧。可终究是笑了笑,“这世间自然是有劫有缘,何必这样。”
如儿笑意浮在脸上,最终不再说话。
隔了几日,沈大小姐就回了家,想来也就是个弃妇,也闹不出什么事情了。
绿兮的身子渐渐地好了起来,也愈发的平静。清晨,家中人一起用早膳,绿兮虽然是不愿意的,但看在玉郎的面子上也就去了。沈诗面上无悲无喜,如儿倒了茶递给绿兮,又转头倒了一杯奉给沈诗,沈大小姐含笑接过来,“绿兮妹妹的下人如今也竟这样彬彬有礼了。”话音没落,就看如儿松开手,一杯茶打翻在沈诗身上。沈诗哎呀一声,慌忙站起来,绿兮也站起来,唤了一声,“如儿!”沈诗怒斥一句,“该死的丫头!这样的不懂规矩!不知是哪里弄来的野种!”绿兮拉过如儿,神色自然,“沈大小姐这话说的,倒让我瞧瞧这沈家现在是谁的天下?”沈诗一个茶盏摔在地上,“沈绿兮!你好不要脸!”绿兮道,“大难临头各自飞,不知是哪家的嫡出小姐这样的没教养!说着齐眉白首,谁曾想竟不过如此。”沈诗挑挑眉,“你倒是敢说我?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倒是不愿意说了,卢家的事情我瞧着八成就是你撺掇着皇上的。”绿兮看了如儿一眼,抬手给了沈诗一巴掌,“我有心欺负你,诚如现下,我打你一巴掌你敢还手么!我何必殃及池鱼?”说着转身离去。
出了门,身后如儿的表情淡淡的,绿兮也是面色平静,“皇上是出于社稷考量,纵使是回护我,惩治卢家惩治大小姐,总归并非出于本意。”如儿点点头,“我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