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待到绿兮醒来的时候,看见沈让坐在**边,“家姐可算是醒了。”绿兮虚弱的点点头,扶了扶额间,发现早已被纱布包好了伤口。清泠走过来,“绿兮姐姐,我爹戎马倥偬多年,自然是个火爆脾气,万望你原谅。”绿兮微微一笑,“我倒不妨事,伤的也不要紧。”清泠皱皱眉,“大夫人请了郎中,郎中说伤的不深,只是怕往后带了破相。”绿兮心里一紧,嘴上却也说着不介意。
沈让倒了杯茶,绿兮道,“你们俩想如何呢?”清泠大手一挥,“我爹若是不同意,我便和玉郎私奔。”绿兮声音清冷,“你敢。”清泠一愣,沈让无可奈何地笑了,“清泠赤子心肠,家姐别在意。”绿兮缓了神色,“你们俩若是私奔,可倒是没意思。不如找个治得了你父亲的人。”清泠仿佛明白,“可那样,岂不是陷我爹于两难?”绿兮摇头,“你父亲忠君爱国,皇上有令他自然遵从。更何况,若是皇上赐婚,这事情说起来也是有头有脸。”沈让点点头,“不如我进宫请皇上赐婚。”绿兮思虑一下,“不成,你交出半个兵权,若此时进宫请皇上赐婚,皇上怕是觉得王爷府和沈家想联合。”沈让点头,“家姐说的不无道理,那该如何?”绿兮道,“我进宫去。皇上早已觉得我难缠无理,我不妨坐实了这个罪名。来人,备马。”沈让拦住,“家姐现在就去?”绿兮道,“皇上见我这样性子的人都受了伤,自然知道事情不小。”
备了马,绿兮拿着沈让的腰牌就往皇城去。
心中暗暗想到皇帝,只觉得他可敬可怕,又让人心生亲近。
眨眼到了皇城,绿兮想求见皇上是难上加难的事情,她不过沈家一个庶出小姐,又不是什么郡主,自然是没有资格面见圣上的。
绿兮心下着急,此时已是下午,若是这样等着,便是宫里下钥了也见不到皇上。正是心下无计,忽的看见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刘顺,绿兮迎上去,刘顺吓了一跳,却也立刻认出了绿兮,“沈姑娘怎么私自进宫了?”绿兮一副可怜模样,“公公大恩,烦劳跟皇上说我欲与皇上相见。”刘顺慌忙摆手,看着四周,“姑娘胡说什么。”绿兮面色微红,“几月前一见,此刻如隔三秋。万望公公成全。”刘顺最是个伶俐的,听这话便也就明白了。“皇上此刻在书房,你拿着进宫腰牌叫人通传,想来皇上自然见你。”绿兮福了福,“我记下了。”
说着,往皇上的御书房去。御书房守卫森严,绿兮递了腰牌等人通传入内。不出一刻,便有人回禀,绿兮看着这大内森严,心中到底有几分惴惴不安。推门进去,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一抬头,却看见皇上和另外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皇上站起来扶了绿兮一下,“这是朕的瑶音贵妃。”绿兮忙又行了大礼,瑶音贵妃素来受**,燕贵妃死后,她更是**冠**,瑶音贵妃打量着绿兮,“怎么皇上召了女眷入宫?”皇上道,“瑶音,你且下去。”瑶音贵妃一愣,却也是转身退下。绿兮站起来,皇上指了指一旁的座位,“你这额头怎么了?”绿兮低头,“王爷打的,说是道沛和清泠郡主私相授受,今日臣女来,便是想求得圣旨,赐婚道沛和清泠。”皇上品了口茶,“你和沈将军真是姐弟情深,这样小的事情也不惜来宫中一趟。”绿兮道,“皇上知道,便请成全。”皇上一笑,“你这是来求朕?”绿兮答了一声是,皇上含糊应了一声,“那你拿什么求朕?”绿兮被问的一愣,皇上想了一下,“不如你,写篇好字来。朕若是喜欢,便就答应了。”绿兮一时反应不过来,皇上指了指桌子上的笔墨纸砚,“呆在那干什么,过来。”绿兮走过去,福了福,“绿兮僭越。”拿了笔却不知道写什么,“皇上要臣女写什么?”皇上想了想,“便默一个诗经里的桃夭吧。”绿兮提笔写了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写完才觉得诗意不妥当,只说一句,“臣女没读过什么书,剩下的不会了。”皇上淡淡的,“该打手心,下一句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绿兮心里一颤,手下不稳,御笔掉在地上,沾了一裙子的墨。正要跪下,皇上扶住绿兮,弯腰捡起御笔,“动不动就跪,你倒刻板。”绿兮强压着心里的颤抖,“臣女实在是不会,皇上不要为难。今日入宫,臣女实在是想求得圣旨赐婚。”皇上放下笔,“你和清泠一样,做事毛躁,写个字都弄得一身。”绿兮红着脸,“臣女知道了。”皇上拉过绿兮的手,一齐握着笔,“朕教你。”一笔一划的写着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绿兮只觉得自己的脸色如桃花一般,写完皇上也没松开手,“你的伶牙俐齿呢,怎么哑巴了?”绿兮慌忙抽出手,“臣女笨嘴拙舌。”皇上瞧着她羞赧,也不愿意再玩笑,“朕明日就下旨。”绿兮下跪谢恩。皇上拉起绿兮,“朕还该下旨,教你别动不动就跪。”绿兮后退一步,不知怎么牵扯到额头上的伤口,不着痕迹的咬了一下嘴唇。皇上看到,问,“额上的伤怎么样了?”说着伸手去碰,绿兮下意识的打落皇上的手,之后才发觉失礼。皇上忍不住一笑,“你别摆出一副朕轻薄你的样子。”绿兮也忍不住笑,“有什么可看的,反正都带了破相。”说着自己揭开纱布,皇上明显的倒吸了一口气,“你这伤口怎么溃烂成这样,上药了吗?”绿兮道,“我并不知道,醒来就这样了。”皇上唤了一声,“传太医,带些收拾伤口的药。”门口守卫领命立马去了太医院。
倒也不出一炷香,太医匆匆赶来。查验了绿兮的伤口道,“娘娘这伤口是哪一位太医收拾的?伤口尚未清理,也没上药,只包上纱布有什么用?”绿兮低着头,听着娘娘的称呼,皇上倒也不拦,绿兮道,“本宫也不知道。本宫受了伤就昏了过去,不知伤口是谁清理的。”之后,几个医女上来清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触及伤口时手法温柔,皇上只在一边看着,目光温柔。绿兮一刹那竟希望时光静止,只留在这一刻,这一个傍晚。不一会儿,伤口被包好,太医也就退下了。绿兮自嘲似的笑了笑,“我在将军府过得真是好,连这样一个小小的伤口都被人算计。我留了破相,伤口溃烂,对旁人有什么好处。”皇上坐下,“朕听你自称本宫,语气倒是有趣。”绿兮低着头,“不过是玩笑。倒也是大不敬了。”皇上毫不在意,“朕爱重你这样的心性。”绿兮看着手腕间的镯子,“皇上用词得当,爱重。臣女也爱重皇上。”皇上也看着绿兮的镯子,“行了,你退下吧。朕明日下旨,赐婚清泠郡主。”绿兮展颜一笑,“多谢皇上。”皇上似乎还要说什么,但终究是一句,“沈四小姐在太后那里,你若想见,朕召她来。”绿兮耸耸肩,“不见。”皇上按住绿兮的肩,“那,朕不送你了。不知再见何时。”绿兮不再说话,施礼告退。
回了沈府,绿兮心情倒是不错。谁知进了门正看见大夫人在亭子乘凉。绿兮声音不大不小,“晦气。”大夫人看着绿兮,“没有个尊卑。”绿兮瞥了大夫人一眼,“对了,给家中问诊的那个郎中,以后便别用了。我再安排旁人。大夫人觉得呢?”大夫人面色清冷,“这些小事,你来安排。”绿兮拿起大夫人桌子上的杯盏,将茶水倒在地上,“您呢,别在这些小事情上做文章,要弄,就弄死我。”大夫人站起来,“你娘我都弄死了,还差一个你?”绿兮脸色刹那就不好了,“我都记着呢。夫人别急。”
回了房间,额头上的伤口隐隐作痛,睡觉也睡不好。梦里也是半实半虚。
绿兮仿佛看见五六岁时的自己,还那样小,和娘一起住在后院里。当时绿兮只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剩下的都不知道。而那时候,娘怀了孩子,但仍旧是每天无数粗重的活计。日子是什么时候变了呢,大抵是娘生下了男孩子。那是五年以来,绿兮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他高大英武,穿着战甲,绿兮扑上去,她觉得她可以撒娇的。却没想到,被人一把推开。他们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什么卑微作践什么夫人姨娘。总之之后,她,娘,还有那个刚出世的小弟弟,就不住在后院了。她们有了一个屋子,有服侍他们的人,绿兮开始读书识字。她莫名其妙的发现,那些仆人表面恭敬,实际上却是刻薄。后来有一天,大夫人叫娘过去。绿兮偷偷跟了出去,在水池边,她亲眼看见大夫人把母亲推下水。绿兮咬着牙,不敢出一点动静。那时的她,那样懦弱。再之后,娘被救上来,但是神志已经模糊,只是含含糊糊一句,“沈郎,你看我们的儿子,粉雕玉琢,白玉一样的人物,真是像你。”然后又叫了一声绿兮,那声音低沉,却撕心裂肺。
想到此处,绿兮忽然惊坐起来。咬着手腕,眼泪却流了出来。
那些过往,绿兮不愿提及,那么多的事情,玉郎都不知道。那么多的事情,只在她一个人心里。慢慢发酵,最终变成一个毒瘤。绿兮无数次想放下恨意,可最终她才明白,这世间有些爱恨,永远不能被放下。这折磨,就是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