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昔见阿夙神色呆呆,说话又毫无条理,大约是个神智不全的傻丫头罢了,可是这样的傻丫头最是单纯善良,比那些所谓神智健全却勾心斗角之人不知道要可爱多少。
容昔扶阿夙起来,阿夙原来因着委屈,只胡乱坐在一处石上,这时裙子都被尘土染得脏了,她也不管不顾,只是一味地抽着鼻子,容昔正想着开口问她,却不料她突然瞪着一双大眼,微笑说道:“少夫人你真好,你能跟阿夙做朋友吗?这样阿七阿九和琴儿她们就再不能欺负阿夙了。”顿了顿又傻傻一笑道,“老夫人也不敢再欺负阿夙。”说着用手紧紧拉扯自己的襟角。
容昔一惊,赶忙捂了她的嘴,示意她噤声,这样犯上的话如何能说,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反应过激,她不过是个嘴里没谱的傻丫头,这府里的人都熟惯了,自然是没人去留心她的话。这样想着,便松了手。
细想估摸着这位叫阿夙的丫鬟是在夫人房里做事,估计是个粗活丫头,只是因为心智不足,便给阿九阿七那些丫头欺负了吧。可这琴儿棋儿正是秦姨娘身旁的丫头,一个身材微丰一个却瘦小羸弱的模样,她们两个如何去欺负阿夙。
容昔回头问她:“好阿夙,你陪我走一走吧,我要往德荣堂去呢。既然你当我是你的朋友,那你便告诉我为什么在这里哭……”阿夙眨巴眨巴眼睛,几滴泪又从大而呆滞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她低声道:“我不过是偷着给琛儿送点吃的,她不好过,我怕她吃不饱,琛儿姐姐以前对我很好的。”
容昔一惊,琛儿,阿夙和琛儿有何相关?
不知何时起了点微风,天本就寒冷,容昔见阿夙的鞋子仿佛给打湿了,便问她:“你不冷吗?”阿夙低头看看自己的脚,抬头傻呵呵一笑:“少夫人,阿夙不觉得冷。”
容昔同阿夙走了一阵,阿夙突然往小湖对岸看了一眼,说:“……琛儿姐姐同月姨娘长得真是像,眉毛和眼睛都是一个样……琛儿对月姨娘很好,得了例份该得的赏,她都会去瞧月姨娘。去年中秋啊……”容昔悚然一惊,她顺着阿夙的眼神望过去,见正是月娘带着贴身的侍婢鸣儿吟儿三人,在汀上亭里坐着歇息。
她以前并不觉得这二人相像,是因为从未往一起想过,只偶尔觉得琛儿容颜似曾相识,却一下子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如今仔细一瞧,那细窄的额头,若蹙的眉尖,如星秀目,可不是一模一样,只是琛儿年纪太小,身量还不足,并未这样刻意拿她做一个成**子看过,容昔心里头砰砰直跳,这里头的原委是越来越复杂了。
她恍若记得秋初时候,一日午后闲来无事,她便歪在长榻上打盹,绣鞋脱在榻边,只懒懒蜷着腿,正自昏昏欲眠,方听纪姨娘打了帘子进来里屋,笑道:“容儿,我来瞧瞧你。”她忙起来,低头找鞋子,姨娘给她拾起来,她心里头一暖,那样亲昵的举动,就仿佛熟悉多年的旧友,她忙穿了鞋子,在窗子下与纪姨娘说话,姨娘说了许久的话里头,只有一句没头没脑的:“琛儿那丫头也是可怜,还不知她姐姐如何伤心呢。”容昔当时就问她琛儿姐姐是何许人,她恍惚记得琛儿曾经说过自己是不再有亲人的,不过茫茫人世,孤苦伶仃而已。纪姨娘只说:“怕是我记错了。”神色里只有一丝的担忧略过。
难道琛儿的姐姐就是月娘?她自个儿知道,纪姨娘不说,不过是怕她知道,怕她搀和进来,只想要她明哲保身罢了,可是琛儿是她的丫鬟,却死得不明不白,叫她如何安心不顾。不叫她知道,她偏要弄个清楚。
阿夙见她发呆,忙用手在她眼前一晃,笑道:“明月姑娘以前也顶爱发呆的……”容昔听了这个名字,不觉五雷轰顶,明月,明月。这个叫阿夙的傻丫头,把她的心事无端端都搅了出来。她心里只道,自古贵达侯门里头,这些风花雪月或是奇闻异事,都是在是岁月堆叠里变得愈加神秘而纷乱,故事里的人不是做了盲眼人便是做了聋子,只告诉自己没有看见没有听见便也自个儿信了,只是一些像阿夙这样因为心智不够或者怀有异心的人,从无法封得严实的嘴里透出一星半点,才把这些乌七八黑的事情都搅了出来。
容昔也想置若未闻,可是她天生就不是聋子和盲眼人,也不想欺骗自己,在心里头留下疑问。
她当然不会当面问子浚,但是她可以通过阿夙的嘴巴知道很多,于是她只作不动声色:“明月?这名字我从未耳闻,阿夙你来讲给我听罢。”阿夙觉得容昔的信任给了她莫大的鼓励似的,平时大家都觉得她傻得可怜,没有几个人愿意信她的话,她也没有人可以说知心话,于是兴高采烈道:“明月姑娘是个蒙族……”这时绢儿站出来道:“少夫人,若再不去,
只怕这席宴要撤了,礼也尽失了。”容昔正心头乱跳,埋在心里多时不能想也不能问的秘密终于要浮出水面,至少从阿夙嘴里能知道些平时谨言慎行的丫鬟们不敢说的“秘密”,如今绢儿突然打断,叫她疑心是不是绢儿也是晓得的,好个忠心不二的奴婢!
她回头看着绢儿,绢儿低着头,因着紧张,头顶的一只素银簪子上的流苏正微微轻颤,容昔佯装懒懒剔着指甲,含笑道:“我去是不去,失不失礼,又与你何干,原是谁说我去不去都无差,如今又是你来嚼这舌根,素日打量着我好性子,就分不清尊卑,辨不明主仆了么?这样忠心的奴才还留得么?”一席话说得厉害,采夕的脸也不觉恐惧变色,容昔一向待下人极好,各位都未见她如此,皆是立时寂静,连句大话也不敢说。
绢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少夫人,奴婢再不敢了,奴婢只是……”容昔见她还有微词,怒道:“再嘴硬,我倒瞧瞧是你的嘴硬还是烙铁硬?”绢儿便住了口,只一味轻声抽泣。
容昔心烦,对旁边一个小子道:“你把她拉下去,哭哭啼啼,没得叫人笑话。”那小子得了令就带绢儿离去了。容昔这才道:“阿夙,你过来,你刚才说的我很爱听,你继续说下去。”阿夙见容昔时冷时热,怒斥了绢儿丫头,心头正惊惶未定,又见其笑含暖意,拉着她的手,十分友善,她毕竟心智不全,也不作他想,方才安下心来。
阿夙又慢慢讲道:“那位明月姑娘,是个蒙族女儿,吃的穿的都是蒙人的东西,她最喜欢穿红色的衣服了……长得也美……爱唱歌跳舞,唱的歌我也听不懂,但是很好听。她是少爷的朋友,少爷当初行军蒙古,好像是她受了伤才带回来的……之后常看他二人在花园里走,静静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关系好像很好……”容昔虽然早已知道二人关系非常,但是听着阿夙虽朴实无华但真实无比的描述,还是能依稀想起她的夫君同另一个女子相携并行、言谈甚欢、举止亲密的景象,不由得心头一沉,抬头觑了一眼采夕,见其也面色甚凝,目光飘忽。
阿夙并未注意到容昔的神色,依旧沉浸在故事的讲述中,“后来,老夫人不喜欢那个明月姑娘,就把她赶出去,明月应该就回她自己的家了,少爷一气之下,就自请拥兵驻于张北关口,那个地方很凶险……少爷还差点出事,不过我也不知道后来怎么就平安回来了……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明月姑娘了……她对阿夙也好的,她还叫丫头给阿夙做鲜奶糕吃……”阿夙说着,心头有点感伤,便呜咽了两声,又瞪着眼睛道:“少夫人,你是少爷的夫人吗?你对阿夙也好,秦姨娘她们为什么对阿夙那样坏?她总说阿夙是瓜娃儿……这什么意思啊?”采夕等几个人听了忍不住悄悄掩口一笑,容昔想起秦璧寒原是蜀中人,这瓜娃儿的意思便是骂阿夙傻子,心里啐了一口,面上不动声色道:“是说阿夙单纯呢……”阿夙这才笑笑说:“少夫人以为阿夙傻吗?秦姨娘不喜欢阿夙,还打过阿夙,她一定是在骂我的。”
容昔看她浅红色的衣袖里露出雪白一截手臂,隐约有红肿之痕,心下知道是如何,忙捋起她袖筒一瞧,只见新旧伤痕历历在目,不由惊怒道:“你是老夫人的人,秦氏也太嚣张了!下人也是人,怎能如此狠毒的?”采夕忙在一旁提醒道:“小姐,姨娘也是长辈。”
容昔打断道:“蛇蝎心肠,只知道欺负可怜之人,算得什么长辈?”采夕这才笑道:“刚才小姐还说要拿烙铁烙绢儿的嘴呢……”容昔方道:“不过是因为她出言不逊。”
容昔见那伤痕叫人望之生怜,忙叫人拿了上好的金疮药,那是她从家里带来,哥哥从蜀地带给她的,价值千金,看着那个淡金色牡丹胚图的小瓶子,容昔想起自己幼年贪玩,总是这里受伤那里流血的,哥哥往往是一边怪她一边悉心给她敷药,这药效果奇好,敷上去就会消肿止疼,触觉还是无比清凉,怕是有一味冰片在里头。
容昔给阿夙敷了药,又细细吹着,抬头才见阿夙泪水直流,她忙道:“疼吗?一会儿就不疼了,阿夙别哭。”阿夙擦了把眼泪,笑道:“我是欢喜地哭了,少夫人,阿夙一辈子都会对你好,阿夙跟你保证。”容昔的鼻子一下酸了,她无法想象阿夙这样一个傻憨憨的下人在这样一个看似平静和谐的府邸里头究竟受过多少委屈和白眼,只是她偶施小惠,这个女孩就轻易许下了一生一世待她好的承诺,这说明,她是多么渴望温暖。
容昔拍拍她的手:“姐姐就住在疏影阁,小湖对岸,你可以常来玩,我见着你也欢喜呢。”阿夙使劲点点头,脸颊红彤彤的,看起来分外开心。
这时只听一个尖细女声道:“我说这宴席都撤掉了也不见咱们少夫人,原来是在这里啊……”容昔知道是谁,只是心生厌恶,强忍着不回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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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粗线了,没想到涂鸦小儿之作还有亲们的鼓励和关注,真心感恩加珍惜!
容昔很想深入了解齐府的秘密,但是又不能很快地理清,因为她如今也要有第一次的敌手了,没有敌手太不可爱了,哇咔咔。下面一定会更精彩~我的黑眼圈也越来越重啦~不过还是很值得,因为有你们的鼎力支持哦~思思在这里一大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