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梅庵四周,梅花绽放、花枝绮丽形成一片香海,细碎的花瓣散落在堂前庭下,处处弥漫着甜甜的清香。
昏暗的佛堂里,细碎的尘土末子飞散在空气里,一缕熹微晨光,从屋顶的窗子探进屋子,留下一个模糊的光斑。
容昔跪在佛像前,佛用模糊的脸面对着虔诚凝视的容昔,不出一丝声音,只留下尘土覆盖的一点金灿的影子。
她低声道:“佛祖请原谅容昔。”气若游丝。
手心握得紧了,油然生出一丝生疼,那坚硬却温润的触感,让她心里都生出一丝犹疑,仿佛时光一直停在那里,从未有丝毫偏移,可是心口的新伤,却让她清醒,恨意层层漫上心头。
采夕的声音还缓缓沉沉地盘旋耳边。
“姑爷的事现下还不知与余府一事有何牵连……不过姑爷是被人加害应是事实……孙大人已经称病不朝,传闻其与姑爷的事有所牵连……我们余府的事,钮祜禄氏是定然逃不了嫌隙,小姐……和皇上的流言……怕也是止不了了……”
九龙佩在手心握得骨节吱吱直响,她心头百转千回,只不知从何想起。
既然流言不止,那么就让它越烧越旺吧。她抱过襁褓里的忆君,她还睡着,那样漂亮的眉眼,像极了自己,下颌的线条有又几分像子浚,他们两个人的孩子,还这样小,这样小。
她低头看了一会儿,轻轻吻上她小巧的额头和鼻尖,只觉得有些酸涩,却是自己的眼泪沾湿了她的眉间眼角,忆君梦里仿佛感知到母亲的泪水,轻轻扭动了一下。
容昔的心猛烈抽动,她的女儿,她的女儿正在她的臂怀里,可是很快,就要离开了。
她没别的办法,要得到,就要割舍。她捏着她探出襁褓的一只小手,胖乎乎的小手,她轻声说:“君儿,娘再给你唱只歌吧。”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越人歌,容昔不知道为何自己心里想唱的只有这一首,她缓缓地含着泪唱完,把一枚金锁放在君儿的襁褓里,她前几日早托人在金锁上刻了名字。
忆君是叫不得了,金锁上只刻了两个字:
阿苒。
光阴苒苒,再莫归来。只愿她的君儿远远逃开这命运罢了。
许逸进来,带着不忍的口气道:“娘子……”因为我是暂居庵里,他和采夕等几人都喊我作“娘子”,“郑七他们夫妇已经来了,郑七是我老熟人了,人品我可以担保,必不辱所托,会把齐郎遗孤照顾好,并且他们已经打算到巴蜀之地定居,远离京畿,料定不会有事。”
他说着,走近前来看着酣睡的君儿,道:“君儿……还睡着么……”
她淡声道:“你把阿苒带走吧。”她突然一伸手,把孩子交到许逸手里,许逸接了,眼神里尽是疼惜和不舍,道“连名字都改掉么?”
又踌躇半晌,方道:“那许逸告辞。”容昔看着他,一步步往屋外走,每走一步,就像在她心口上狠狠踩踏。
咫尺天涯,咫尺天涯,这一生一世再也迈不过的距离,一千一万里,再也不能相遇相守。
她的君儿一步步离她远去了,她再也没办法看着她成长,豆蔻年华时的亭亭玉立,通晓琴棋书画,出落得比她幼时更婉约灵动,再也无法送她出嫁看她幸福地为人妻为人母……
她的女儿再也回不来了么,究竟为何老天要如此折磨她?!她抚摸过君儿随身包裹里抽出的唯一一件肚兜,是鸾凤还巢的图样,一针一线都是她作的,小小的君儿刚出生时体弱爱哭,说也奇怪,只要穿了这件小肚兜便会眉开眼笑,大家都说,她是知道这件肚兜是娘亲的手抚摸过的,最为舒服体贴。
容昔的泪水啪嗒啪嗒滴在肚兜上,绛紫和秋香色的线被泪水打湿,晕成大大的一团水渍,透过室内暗沉的光线,只能看到她瘦得尖尖的脸颊,和怔忡无力的神色,采夕悄无声息地走进屋里,双手一伸环抱住她,只闻到她发上一缕若有似无的茉莉香,彼此皆是哽咽无声。
采夕低声道:“小姐——只希望你晓得自己要做什么。”她低下头,郑重道,“人已经到了。”
容昔手心的九龙佩滚烫起来,她抬起衣袖,擦拭掉唇边的泪痕,对着窗子上七零八落的窗纸,露出恬静柔弱的微笑,门一寸寸开了,她的身姿被层层叠叠漫入的光照亮……
次年三月,宓氏入宫,封为贵人。众人都在议论这位于皇帝南巡途中遇上、宠爱非常的绝色佳人,坊间、朝野、**,掀起了轩然大波。
坊间皆道这位宓氏原是某位大官家的女儿,把她的身世传奇说得头头是道;朝野便进言说这位女子是狐媚惑主,不可纳入**祸国殃民;**,**的言语是不常流于表面的,这片疆域里,越是平静,就越是可怕。
宓长歌,她如今的新名字了,长歌一阕,道尽人世辛酸。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不过才二十岁呵,还是如花的年纪,脸颊依旧是红润饱满的,可是眼神里却是藏掩不住,到底是经历过人事,不比闺中少女,眼角眉梢都是羞涩娇憨——是作不出来的。
阿苒已经顺利随同新父母到达浙南一带,一切安好,长歌的手拂过许逸刚写来的信件,只漫不经心丢在书案之上,手持一卷《春秋》,斜倚在美人榻上。
春日里杨花漫天,采夕进来,做了些新的桃花饼给她尝,她抬头瞧,只见采夕肩头发上都是细碎的白色花絮。
长杨居,是她如今暂时的住处,地如其名,四处皆是杨树,春日里,淡白的杨絮四处飞扬,倒是美好场景,只是苦了些下人,总是抱怨被杨花眯了眼,呛得难受。
杨花三月,三月里的杨花,就像人生命一样,随风飘散而已,有的事,由不得自己,但总有由得自己的事。
长歌现在非常清楚,清楚自己要什么。她如今背负着的又岂是她自己的命运,是她的家族,她的父母,她的亡夫。家道颓然,亡夫死因不明,这一切都像一把封存心底的刀,时不时出现,让她痛到几欲心死,然后愈加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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宓长歌菇凉终于粗线了,思思真是等得花也谢了,之后的宫斗会更加精彩~谢谢大家鼓励~求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