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心头冷冰冰的,只扶着额头坐在妆台前,刚卸了妆,发丝只散乱披在肩头,越发显得肩头细窄,采夕走进来,看她如此忧伤神色,关切道:“小主,才三更天,不妨再睡一会吧。”
长歌拍一拍采夕的手道:“不妨事,现下也难睡,你可打听到了什么没?”采夕往窗外一瞧,只低了头对长歌耳语几句,便放下新制成的玉容露,出了屋子。
长歌点一滴露在手心,捂热了方涂匀于面上,闭了眼,伸手去摸丝帛,却触到一双手,她吃惊地缩了手,睁眼却见是阿碧,笑逐颜开地站在面前,虽然嘱咐了下人要善待阿碧,不得让她做多重的活计,但是阿碧人仍比在齐府时清减了许多,此时穿一身新碧色的夹裙,越发显得亭亭玉立。
长歌笑道:“嗳,是阿碧呀,快坐下。”伸手一指旁边的梨木小圆凳,阿碧方笑嘻嘻拿过来坐了,道:“小主今天气色真好。”长歌用手刮刮她鼻梁,笑:“就阿碧嘴甜,惯会逗人开心。”
阿碧忙急道:“别人都说阿碧嘴巴太直太快,采夕姐老说要阿碧改改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呢,小主倒说阿碧嘴巴甜,阿碧也想说说小主的不好,可小主哪有什么不好的?”说罢歪着头像是思索,长歌喜欢跟阿碧在一处,只觉得轻松了许多,采夕不是不好,只是她性子过于谨慎,更像是藏着许多秘密般神秘,长歌有时看到她低头思索却不言不语,总是不觉愁意萦心,粟粟黎黎与长歌情分平常,不过是寻常主仆罢了,而阿碧,当初带她离开,也不光是受月娘所托,更是她自己心头所愿,阿碧像是个小妹妹一般依赖她、信任她、维护她,她心里又何曾不是真心真意待阿碧,哦,阿碧,无论是当初傻呆呆的阿夙还是如今的宫嫔近侍阿碧,身份有变,这份单纯善良的心智仍未曾有丝毫变迁。
她伸手去默默阿碧微乱的鬓发,笑道:“怎么大半夜跑了来?”阿碧的笑意僵在脸上,她歪着头想,一边想一边喃喃:“……是为什么来?”
长歌唤黎黎煮点茶进来,她把茶分好了,方举着闻香杯一边嗅着茶香一边看着思索的阿碧,阿碧看着那冒着滚滚热气的茶,慌忙道:“烟!昨夜里采夕姐姐出去之后不久,粟粟姐央阿碧去给清凉殿的般云姐送些刺绣的活计,路过一殿阁,听到有女声在里头喊走水,还有很呛人的烟。”
“般云?”长歌念出这个名字。阿碧忙道:“般云姐是高贵妃的近侍,她和粟粟姐原本都是浣衣局的,因为手巧、干活利索才被派到重要的宫里当值。”
长歌突然想起高贵妃,她一袭华美宫装,独独然站在月色之下,那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坚贞神色,绝美的容貌,又这般刚正的性子,这样女子,虽然可敬,那样处事到底是缺了几分打算。
“阿碧你什么时候听到人说走水的?”阿碧想了一想道:“阿碧也不知确切时辰,只是大约两盏茶的工夫,阿碧就遇上了小主的轿辇。”
长歌道:“那大概是什么样的浓烟?可有什么特殊气味?”阿碧想了想道:“特殊味道么?倒像是齐府那时烧香草艾叶的气味。”
艾叶火焚,出浓烟,与宫廷建屋之木燃出的气味近似,长歌心头涌起一丝狐疑,她只暗暗吩咐了小邓子去清凉殿收点“东西”。
送走了阿碧,长歌默默坐在廊下,廊前的芍药都渐次开了,暗夜里烧灼着灿烂的颜色,涌动着浓丽的芳香。
长歌手里拨弄着扇子的流苏结,心头盘算:高素吟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说走火事件真是高素吟所为,那她为何不烧正殿,娴妃的正殿才是她所应该下手之处,断没有烧个不痛不痒的冯常在所在的西偏殿的道理,还得冒着打草惊蛇的危险。而且依照阿碧所言,她在殿阁墙边听到了宫女喊走水,闻到了艾叶烧草的味道。
而且按照宫廷的隔墙布局来看,阿碧两盏茶不到就遇见了长歌一行人,可以推算出当时阿碧并不在西偏殿的方向,应该是在东偏殿的方向,东阁一直空着无人,下手应该更加容易,而且如果是高素吟所为,没有用自己心腹的道理呵,是谁移花接木呢?目的又是什么?
天亮了许多,大约将到收拾梳妆请安的时辰了。
忽有一阵风吹起来,庭前的芍药花随风乱摇,花影重重叠叠,花香四溢,只让人微微陶醉。
一双金丝绣底的宫鞋迈上玉阶,不一会只听粟粟甜细的嗓子轻道:“小主,清凉殿贵妃娘娘身旁的余芳姑姑来了。”
长歌眯了眼,只闻一股甜而香的气味,知道佳人在侧,抬首亲热道:“余芳姑姑么?快命人进茶。”粟粟给上座,余芳姑姑只利索行礼作揖道:“奴婢就不坐了,只是主子听人说主子身子弱,吩咐了奴婢来送些药用,小主若有所需,内务府交待不周的,我们与芙月殿里也好互相照应着。”长歌听了,心里雪亮,笑道:“娘娘这样厚待可算折煞嫔妾了,娘娘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嫔妾身子骨不好,少不得要讨扰,这里只谢过娘娘了。”命人收了,她使了个眼神,粟粟会意忙去取了些金瓜子道“姑姑辛苦来这一趟,拿去吃茶。”余芳初初还不肯收,粟粟执意,方才拿了笑嘻嘻走了。
采夕打扇时道:“看这架势,贵妃是想要笼络小主,可咱们初入宫,各宫的阵势还搞个不清,能这般草率么?”又见四周无人,伏在长歌耳畔道:“奴婢冷眼看着,娴妃与贵妃怕是不和,可相较而言,倒是娴妃更利害一些。”
长歌打断她:“我怎么会不知,贵妃虽受宠些,但是见识浅、性子又躁,雕虫小技就让她露了根底失了分寸,不是靠山倒是冰山罢了,可是我们也不能驳了她的面子,你去在她送来的东西里头拣一件不出挑戴在身上的首饰,其余的摆屏、挂饰都放在内屋里封起来。药物让许逸检查过了若无妨都放进药室里搁着罢了。”
采夕听说,忙去搁盘上挑了一件兰花翡翠雕的玉兰手环,我接了只赞她眼色极好,这只兰花翠的首饰,水色极佳,润泽透亮,且雕工应该出自久已失传的“嵩石”雕派,传闻此派雕的玉兰,似兰非兰,侧看若似海棠、杜鹃、百合……随观赏的角度变换形态,雕工高超,叹为观止,可惜早已失传数百年,这玉兰手环也是古物了。
长歌直觉此物定是高素吟较为看重之物,便不动声色地套在腕上。
是夜,皇帝宿在芙月殿,殿内宽大的床上,长歌依偎在皇帝胸怀中。皇帝握着她一只手,只左右反复地瞧,看到那只兰花镯子,只“咦”了一声,她心头一动,问道:“皇上盯着思绮的镯子作什么?”
皇帝含了一抹淡淡笑意,眼神里却不见一丝波澜。低声道:“朕好像见过似的。”长歌仰头瞧着他:“是贵妃娘娘给思绮的,思绮很喜欢。”
皇帝淡淡哦了一声,道:“许是朕瞧错了,并不是十分相像的,你既喜欢就最好。”
长歌见他并无别的话,只牢牢把头埋进他臂腕中,嗅到那丝丝缕缕温和又浓烈的龙涎,嘴角浮现淡淡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