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不管是在深圳还是在拉萨，每年春节他都要赶回青岛老家与父母妻儿团聚。每次到家都能将不少钱交到妻子手中，还不忘给一家老小带上些稀罕的物件。他长年在外，妻子虽有些埋怨，知道他念着家，倒也没有非要怎样，他就这样在外一飘就是十几年。看得出，他还算得上是个有情有义的顾家男人。几年前，青岛家里用他在外奔波挣来的钱买下了一套不错的房子。妻子现也已退休了，拿上了养老金，女儿也即将大学毕业了。退休后的妻子开始不停地召唤他了，他也计划着回家与家人安享将至的晚年，但他说，他还心愿未了，他还有最后一站，就是云南昆明。这一站，首先是为情义而去，那里有他在部队时最要好的战友，可以说是亲如兄弟，兄弟已邀约了好久；其次是为景而去，他知道那里色泽明丽，四季如春。那里的战友听说他要去，还要起码待上两年，高兴得很，只盼着他早日起程了。他打算到昆明想办法再开上两年出租。其实多年任劳任怨的埋头苦干，积蓄颇丰的他，已经不用愁什么养老钱了，也用不着再开出租了。可到昆明他又不想很快离开，除了观景怡情外，闲待着也没意思，再说，也习惯了开出租的生活，回到青岛后他就不会再开了，让他猛然放下手中的方向盘，离开早已习惯了的辛苦、漂泊、相对自由的生活，还真有点舍不得。他在昆明将会放慢节奏，逐步适应将来放下方向盘，不在路上的生活。他要在彩云之南待上两年，给自己多留下些念想，再回故乡。这是多么精致而富于情怀的浪漫呵！
相信，人人都有梦愿，浪漫亦在心中。只不过有人在想，有人付诸行动。不知不觉中，车已停在了拉萨火车站。再见了，我心中永远的拉萨！再见了，可爱的人们！
那纯然灵透的眼神
在从西藏返京的火车上，为了不错过沿途的美景，我手持相机长久地坐在软卧车厢的过道中，依窗而坐。我发现了他，一个秀朗的年轻僧人。他走出包厢时，偶尔向我望来。他的眼神里闪现着纯然灵透的光影，仪态端然。我已很久不再被男人的眼神所触动了，可这眼神令我怦然心动。不知为什么，心里凭空添了几分伤感，有些想流泪，这已和那年轻的僧人没有了一点关系。只是，他那稀世动人的目光，让我体察到了异性之美，唤起了我久违的情致。
过往的痛彻心扉让我决然放下了对爱情的执著，将自己爱情世界的大门紧紧地封闭了起来。我在人生的大缺憾中，给予着、接纳着、包容着，也幸福着，并时常以人生不可圆满来安慰着自己，但有点可怕的是，从此在我看异性的眼神中多了些睥睨，这实在是不公平的。还以为自己真就全然失去了发现和欣赏异性之美的能力。可见到年轻僧侣的那一刻，我才知晓这能力尚未完全泯灭，我为内心掀起的涟漪而感动。虽对爱情已断尘念，却深知人间爱情的纯美是高贵无瑕的，那是永恒的美丽。
感谢你——年轻的僧人，是你纯然灵透的眼神打动了我，又重新唤起了我对异性之美的感知。超然的力量消释了我心底潜流中的痛楚，我心怡然。
我的包厢
要说雪域西藏是我阅历人生过程中心灵的向往，那么云南之疆则是我少女时代的梦萦之地了。
心想着云南的四季如春、繁花似锦、蝶舞群艳，为此我还特意精心挑选了几条雅丽的棉布长裙，带上了。本想让缀花的漂亮长裙匹配得起那绚美如春的色彩，尽情地曼妙一场；原以为会融入花的海洋，没想到，这只是我一厢情愿，实情并非如此。彩云之南在飘落秋雨的季节，会时时凉意袭身；春夏鲜花盛开的锦簇之象，也几乎难觅踪影。秋天的云南，虽少了万紫千红的映衬，确是满目翠绿秀色，亦很美。
在北京去昆明的软卧包厢里，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三人。一对老夫妇，老先生76岁了，老太太也有73岁了。瘦小的两人都是满头银发，举止舒闲。老先生早年从事外事工作，经常出国。老夫人也是颇有些学识之人。另外一位，是个三十多岁的，来自五台山的年轻僧人。师傅指派他到云南某寺庙再修学几年。他眉目清朗，除了对窗外美景偶发喜叹，唤我过去同赏，其他时间都是面对窗外，盘腿而坐，或看书，或默思，很安静。也许是有了他的缘故，包厢里显得格外净爽。四十多小时的旅程，经历两个清晨。每次晨起，总见他早已起身，面向拉着窗帘的车窗默诵经文。老夫妇见状，问他每日几时起床。他答：“凌晨四时。”出门在外，环境氛围与寺庙已截然不同，左右并无约束，他依然如此，确确是个自律甚严的出家人。那对老夫妇也十分有意思，老先生称老夫人为“我家的政委”。老先生活泼，调皮；老夫人沉静，贤淑。以往在车厢里基本不参与聊天的我，这次也破例了，因为我喜欢他们。
一起聊天时，他们多是回忆过去，讲些时隔久远的历史事件、文化变迁中的人与事。有对早年电影明星们的追忆，如周璇、舒绣文、张瑞芳、赵丹、石辉、孙道临等，这些都是我们共同喜爱的人物；有对现在电视栏目《探索》、《人物》、《道德观察》等的点评和对主持人敬一丹、小崔、张越、路一鸣等的认可；还谈及对现实社会风气的担忧，等等。他们没想到他们提到过去的很多话题，我不但与他们能聊得起来，还很有同感，一路开心。每每谈到对当今年轻人生活方式、情感状态的种种担忧，他们忍不住摇头，老先生更是颇有微词。每到此时，老夫人就会提醒他说：“不要忘了她（指我）也是个年轻人啊！”。其实我早已不再年轻了。本来就很有涵养的他们，也许因没退休前经常出国，受了些西方礼仪的影响，将近整整两天的相处，他们谁都没问起我的年龄。我也就心里美滋滋的，有点自欺欺人地享受了一路被当做年轻人的快乐。
这个可爱的小老头和我有着两个相同的爱好：一是喝咖啡，二是坐火车，但少见的好胃口，我可没法子比。每顿正餐不误，饭前饭后必有水果，这是老先生与老夫人共享的。除了这些，老先生还一会儿要吃这，一会儿又要吃那。萨琪玛、巧克力、牛肉干、山楂片……零食不断，胃口好得令人羡慕。像个小姑娘一样喜好零食的老太太都很少见，何况是位老先生呢！他一边吃一边乐哉乐哉地对我说：“等你回去后，一定会跟你的朋友们讲，这次在火车上遇到了一个特别馋嘴的小老头儿，真要笑死人了！”
我也破天荒地吃了老妇人递到手中的巧克力、牛肉干；收下了年轻僧人送给的两颗通红通红的小山果。人一有了亲近感，就不同了。热爱生活吧，情趣无限。
牵马的云南老太
到了昆明本打算观览了“石林”就向大理去了，后听一位的姐说：其实昆明的“九乡”要比“石林”更有看头。这虽是她的一己之见，但还是让我改变了计划。我上午去了“石林”，午后即奔了“九乡”。到了“九乡”才知其溶洞群落如此众多、规模如此宏大、形态如此异幻。我也算是个见过不少风光奇景的人了，但“九乡”还是给了我视觉感官上不小的冲击。现在游客们大都是乘电梯下到溶洞进口处。那天和我同时进到“九乡中国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大门里的这拨游客中，只我一人选择了徒步。悬陡的石阶，让独行在峡谷深幽、密林环抱之中的我，略有一点胆怯，唯恐突然窜出一武林游侠挡住我的去路，这自然是异想天开了。“九乡”溶洞绵延深邃，秘不可测，穿越其中的瀑布，水流之声轰鸣不绝，汹涌跌宕。幽峡之美确实非同凡响。真是“不游九乡，枉到云南”啊！
走出岩洞后，看见一个指示牌，上面指出两个走向大门口的方式：一是乘缆车，二是骑马。当时想都没想，就往骑马的方向走去。不到万不得已，我是最不愿意乘坐缆车的。不知为什么，也可能是因雨后山地湿滑泥泞，那一拨儿游客中又是就我一个人选择了骑马。当我走近牵马人堆时，一个矮小的老太抢先走到了我跟前，问我：“几人要骑马？”我说：“就我一人。”她就回过头对另几个牵马汉子说：“你们谁也别抢，她就骑我的了！”我问：“能把我带到大门口吗？”她毫不含糊地说：“能！能把你送到大门口的停车场。”我说：“那好。”她就把我扶上了她的马，开始牵我向山间小路走去。这时，我才仔细打量了一下牵着马的她。她瘦小枯干，样子有点丑，看不出有多老，美和丑同样都可以模糊年龄感。因刚下过雨，山路难行，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让骑在马背上的我有些于心不忍。云南老太一路走，一路兴奋地跟我聊着。她让我猜她有多大年纪了，我说猜不出，她说她已过了65岁了。我说真不像，你走山路还走得那么轻巧。她听了高兴得嘿嘿直乐。她说她牵马走这段路要走二十多分钟，收20元钱要给老板10元（我想，那个老板就是拿下有关部门允许在景区经营骑马这单大生意的签约人）。我问：“马是老板的？”她说：“自己的。”我说：“那你的老板可有点黑了。”怕她不懂又加上一句，“你们的老板是不是拿得多了些？”她也没有抱怨什么。当走到一段狭窄的石台阶时，那匹看上去不太精神的马明显有点憷憷的样子，犹豫在石阶前。云南老太见状，只轻轻吆喝了一小声，稍稍用力拉了一下缰绳，它便知道了这是主人的命令，必须服从。石台阶坚硬而湿滑，近边就是悬崖，马别无选择，只能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踏，不时地打着趔趄。平生第一次骑在马背上的我，死死地揪着马的缰绳，吓得一惊一惊的，生怕马失前蹄，连马带人摔下山崖，一命呜呼（有点言之过重了）。这让我联想起2006年在卡塔尔首都多哈举办的那届亚运会上，骑士攀登陡阶，去点燃亚运圣火那惊险的一幕。因为雨水让原本陡陡的台阶显得更加险峻了。坐骑在艰难奋力前行中的一个趔趄，让我揪心不已，那陡阶也显得格外漫长。
我骑的那匹不太精神的马有点蔫头耷脑的。自登过那段别无选择的陡阶后，只要在石台阶边上还能有极勉强可踏足的泥土之地，即使再狭窄，再难行，它也决不登阶。它会小心翼翼地，尽量踩踏在先前同类留下的蹄窝上行进。它不愿登阶，一定感觉到了潜在的危险。动物们在许多预感和直觉上要比人类准确、敏锐得多。云南老太看我似乎对选择骑马有些后悔时，说：“雨后的山路是难走些，可你还看到了雨后山上满眼新鲜的绿色呢，值着呢。”云南老太说得极妙。我有的一点点悔意也被撇在了脑后。再说雨后人稀，有难得的清净。在旅游旺季，尤其是好天气时，骑马的游人就海了去了，闹闹哄哄地打搅了赏景的心境，也乏了趣意。
一路上，也再没见到有其他的骑马游客。估摸是离大门口挺近了，云南老太停下脚步，说只能牵到这儿了，你须下马自己走了。原先是说好了送我到大门口停车场的，突然说不走了，我有些发蒙。她把马停在了一个大石墩旁，扶我下马，用手指了两个下坡路的方向，似乎都是可选择的出路。按其中的一个方向，往前看，不远处，就能看到一个停了不少车，像是个停车场的地方。我估计那可能就是大门口，看似也就三五分钟的路程。可另一个方向是个山间小路，丛丛林林，看不清远方。我在方向的判断上，对自己是没有一点自信的，那是我的盲点。因天色已近傍晚，我可不敢贸然前行，生怕看似很近，其实是个视觉误差，更怕万一找不到出口，人生地不熟的，可就麻烦大了。她看我犹豫不决、晕晕乎乎的样子，就笑道：“我可以带你到大门口，因那是额外的路程，你得再多给我加上5元钱。”如果之前她很肯定地就指向停着车的那一个方向，并再说一句“没多远了”，我想，我也许就会一溜烟儿地朝那个方向跑去了。可她却含糊地给我指了两个方向。出门在外安全第一，钱也不多，我答应了她，又重新上了马。云南老太牵着马朝着停着车的方向走去，几分钟就把我就带到了大门口。她将马停在一个建筑物旁的石台边，倍加小心地将我扶下马来。当我如数将25元钱交到她手上，并诚恳地道谢之后，耍了点小心机的她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嘴里一直不停地说着“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好像她很亏欠了我似的。我走近旅游大巴，待上车前，再回头，她还在不停地向我挥手，我也向她摆了摆手。
我知道有了这样的一把年纪，从小生活在青清的山水之间，厚淳民风之中的她，为了自己和儿孙门能生活得更好些，多要了那么一点点，就觉得对不住人家，过意不去了。这要比起那些满世界儿戏良心的人们，心品不知要高出了多少。这位有点小心机，牵马的云南老太，那颗良朴的心地，我知。
2007年9月底
丽江感怀
我乘大巴从大理到了丽江。下车后即打车到丽江古城。距离不远，也就二十来分钟的路程。快到古城时，出租车师傅郁闷地跟我说：“我就是土生土长的丽江人。现在的古城商业味太浓了，完全没有很久以前的模样。你要是能清晨起来逛逛古城，还能感受到一点原来的味道。一过早上8点各路旅行团就都拥了进来，到那时你将看不到古城的原貌，看见的只是拥杂的人群。”在那么多人都一心向钱看时，一位当地出租车师傅发自肺腑的叹惜，让我敬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