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饭之前,容老头说:“一会儿他叔要过来。”
容氏应了一声,去灶上烫了壶水温起来。
识香则跟在容氏身后,打了热水给容老头和容小毛两人洗脸洗手。
收拾停当,一家人开始吃饭。
识香帮着容氏把菜上齐,给公公婆婆相公把饭添好,便也坐下来一起吃饭。
虽是乡下人家,容老头年轻时跟着主家走南闯北,家里便也从外面的规矩,吃不言食不语。
容老头吃饭,不仅样子好看,就连声音都没发出半丝。
识香瞅着摆着比容老头更好看的样子吃饭的容小毛,心下默默好笑,明明之前在房里吃饭时候,还吸哩呼噜的。
一顿饭,除了容氏偶尔问几句话,或者弄出来点儿声响,竟是静悄悄的。
吃完饭,识香帮着容氏刚把碗筷收拾停当,果然院门就被人敲响了。
容氏听到声音,便喊识香:“香啊,去开门。”
“好的,婆婆。”识香将洗净的筷子放进筷篓,擦了擦手,往院门口走去。
虽然蹲起和快跑这种大动作还做不得,年纪轻轻的识香还是比容氏动作起来要利索的多。
院门打开,一个表情木讷的老头,带着三十多岁的一男一女进了门。
男子和老头都与容老头长得有些相像,浓眉宽额头,带着一种憨厚。
但是容老头心思活络,因而看着便显得还算精明。在门口的一老一壮,却显得有些憨实。女子穿着浅灰的上衣和黛色的布裙,面貌平凡却显得很温柔。
老头儿进了门,看了眼识香,便与站在厨房门口的容氏打招呼:“嫂子。”
容氏笑着连连道:“快,快进屋里坐。”
一男一女也对容氏喊道:“伯母。”
容氏引着三人往堂上坐了,便招呼识香上茶。
端了几杯热茶上厅,识香自然是从年纪最大的老头开始上起。
识香端一杯茶,容氏便介绍喝茶的人:“这是小毛他来贵叔,你叫小叔就对啦。”
识香便道:“小叔喝茶。”
容来贵却没接茶,而是问容老头道:“小毛娶媳妇的事儿听嫂子说了,前两天听说家里有外客,便没有上门,这客来得听说不太和规矩?”
容老头道:“嗯,这个事情我心里有数,是情有可原。”
容来贵这才坐着受了识香的茶,应了声好。
容氏又介绍男子:“这是小叔家的大儿子,小毛他大顺哥,你跟着叫。”
识香偷偷看一眼和小毛长得完全不像的男子,乖巧的喊:“大顺哥。”
男子起身接了茶,道了声“多谢”。
容氏又将识香引到女子面前:“这是大顺媳妇儿,云艳。”
“大嫂喝茶。”识香还没把茶从盘子里端起来,云艳就起身压了识香的手,自己从盘子里端了茶,并道:“不敢劳动弟妹。”
一轮茶端下来,容氏便接了她的茶盘,识香松了口气。
寒岭城这个地方,新媳妇接进门,亲戚上门的第一杯茶,喝起来是有讲究的。
容来贵之前的那一问,是寒岭城的老规矩,叫“如相问”。便是没有花岳氏的来访,也会有其他的一问。
而容老头的回答,则是表明对新媳妇满意与否的态度。
如果容老头对媳妇不满意,就不会对这一问做解释,这样,新媳妇的茶便端不上去了。
识香这样,算是过了第一关。
茶端完了,容老头便不客气的对容小毛说:“我和你叔商量事儿,和你媳妇儿回房去吧。”
识香心里大约知道是什么事儿,便和容小毛两人回房去了。
待识香和容小毛离开,容来贵才对容老头笑道:“老哥你可算是等到个满意的媳妇儿了。”
云艳也跟着自家公公凑趣道:“可不是,比古龙坪莫家的那个闺女长的还要好,我看弟妹性情也温婉,可比那眼高于顶的莫家闺女好多了。这也合该是大伯的福气。”
容老头在花岳氏那里得了话头,回来又看见识香的恭敬知礼,这会儿心里还美着呢,自家兄弟面前,他也不矜持了,得意的昂了下巴,应道:“我家小毛可是个好孩子,就莫家闺女那眼高手低的,也就是我没瞧上的。”
厅上,容氏坐在容老头身边,便只一个劲儿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儿。
云艳看容氏一脸笑意,便知道容氏对识香也是满意的,心里也替容氏高兴。容氏是个心苦的,容大毛小小年纪就没了,容小毛又因为条件不好,一直没娶到媳妇儿。容氏其实挺喜欢小孩子,偏偏家里这么多年都没有。
云艳自家的婆婆去得早,生完孩子没人照料。家里的三个孩子有一半时候是容氏帮着带大的。虽然容氏嘴里说喜欢孩子,云艳也不是不知事的,自然知道这位伯母也是想帮衬自己家里。
如今家里终于娶到了儿媳妇,看着还是个温婉的姑娘,云艳也觉得替这位伯母放心了。
等容老头得瑟完了,容来贵问道:“哥你这么高兴的回来了,可是和亲家家里把日子约好了?”
“嗯,约了下月十八。”容老头答。
容来贵点了点头道:“时间上倒是从从容容,你这亲家看样子是个好相处的。”
容老头便对容氏道:“你说说吧。”
容氏温顺的点了点头,道:“岳家姓花,锦绣城通渠人,前些年通渠不是遭了水灾,便搬家来了咱们寒岭。刚来时家中困难,便将识香给卖进寒府签了十年身契。家中原也是种牡丹的,可惜,家中遭了灾。现在两个儿子去了可归做花工,目前他们家主要是识香她爹和她三个做木匠营生。不过岳家也说了,如今家境怕还比不得咱们家好的,若是陪嫁,只得一些祖传之物还算贵重,却卖不得钱财,还请咱们多多体谅。”
容来贵听了这话,暗暗点头道:“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小毛这岳家倒是心诚的。咱们就冲这份心意,也不能太亏待了人家,哥哥你让咱来,是想把这事儿好好办吧?”
容老头撸着袖子把自家弟弟横了一眼:“不想好好办,喊你来放屁?”
容大顺听着大伯吼自己爹,也不生气,还跟着在后边儿呵呵呵笑。
容来贵转头就对自己儿子后:“笑屁笑,轮得到你笑么?”
容大顺被自己爹骂了,只好苦着脸转回头瞅自己媳妇儿。这下便轮到云艳笑他了。
容老头道:“便依我们家请亲,三花六聘的规矩来办,月初我让小毛先送识香回去,再从村里请几家人帮衬,把三花六聘抬过去,到十八那天,过去迎亲。”
容来贵听完,不太放心的问了一句:“哥你不去他们家先看看?”
容老头信心十足:“看什么看,你还信不过我看人的眼力劲儿?”
容来贵便不高兴:“你都想好了,还喊我来商量啥?”
容老头一点都没有不高兴:“岳家花氏种牡丹出生,与咱们不同,通渠花氏你知道的,商量把你家的前些年得的那株老牡丹当做三花送过去。”
小容村的后山上,隔着各家的后墙,便种着各家几亩牡丹园。与通渠花氏的观赏牡丹不同,作为药用牡丹,花色花种是越纯越好。杂色花种据说药性没有原种的好。但是牡丹种的久了,就总有异变的。
容来贵家的牡丹田边上,十几年前便出了一株带着点儿粉瓣的牡丹,虽然不是如今被京里热捧的丹红,却自有美态。
刚挖出来时,还有人高价来求,容来贵本来想着要取个高价,结果高价没取着,第二年牡丹的花色却变淡了。这十几年过去,花色时浅时浓。容家祖训只得一个“诚”字,使得他也不想昧着良心在花色尚艳的时候卖出去蒙人,又怕花色浅的时候价卖得低了,改年花色艳了又被别人拿了蒙人。
这么十几年过去了,那株老牡丹便成了个鸡肋,被容来贵颇不上心的扔在了院子里,就连照料上都已经比照他后山上的牡丹了,不再精心照料。
容来贵闻言倒也不心疼,反而觉得有点亏心:“说好的好好办,你怎么就准备那那株老牡丹打发你岳家了?”
容老头又横了自家弟弟一眼:“你自己没那个技术,给你个宝贝你也呕成肥渣。花氏有那个技术,把不准人家明年就把你这快变成肥渣的牡丹料理成名动京城的宝贝了,你这是觉得你能跟通渠花氏叫板了还是怎样?”
容来贵打嘴仗显然是搞不定容老头的,颇为无奈的甩着手道:“得得得,你拿走你拿走,省得我看着还心烦。顺便你儿媳妇既然也是种牡丹的,你家的那几亩牡丹田,你们家就拿回去种吧,刚好举平和举安也到了可以开荒领田的年纪,明年去里正那里挂个名,便可以领多领几亩回来了。”
容老头又不乐意了:“我又不白得你的,为我自己儿子娶媳妇儿,你还想抢我的活干还是怎么滴。”
容来贵一听,眉头都皱成坨了,拍着大腿喊:“我的哥哥您能消停会儿不,让我给你算几个钱?你这是不给我脸!你还是想想你三花六聘剩下的花啊聘啊怎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