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二人达成默契,便一人提着一个竹篮,装着和自家相公的衣服,出了家门。
小容村和西河村其实都在沿子河畔,不同的是,小容村靠近源头。
沿子河的源头在南梦山深处,流经小容村时,从若头崖上往下,落成一个二十多米高的小瀑布,下方形成一个小潭。
小容村却又不是沿着沿子河而建,因为潭水落入小容潭之后,并未形成河流,而是化作四条宽不足丈长不足里的崎岖水道,继而转成暗河,往南梦山下延展。
地面上露出水道的,便会如小容村一般形成一个小型的村落,比如兴坪、长垱头这些一直往沿子河桥而去的村庄。
小容村以小容潭为村头,村里人家则沿着山沟往进村的主路依次建成。
跟着容小毛回村时,识香只盯着建了院子的房屋这边看,身体没有大好,也就一直没有出过门。
容氏挽着篮子带着识香出来时,识香才发现,容家院子外那地形算是相当宽敞了。
紧邻着小容潭的几户人家,院外就只剩下三丈来宽的平坦地面。过了这一小段距离,对面就是望不到顶的峭壁。
容氏指着进村的那条路对识香说道:“往小容潭这边来,山就陡了。往村外走上半里路,有个路口是上后山的。咱们这村落就是因为地儿窄,所以叫村。像兴坪那里沿着水潭比较宽敞的,临着山壁就是好几个村,便叫做坪。家里若有什么可以换点银钱的东西,若觉得去寒岭城远了,便可以拿到兴坪去赶集。”识香听着便点头。
婆媳两人慢慢走着,快要到小容潭时,便有起得早的村人已经把衣服浆洗完了,三三两两的,正提着篮子往家里回。看到容氏,远远的便打招呼:“富大娘,出来洗衣服啦,跟着您的这俏闺女是您家谁啊?”
弓着腰的容氏便笑着答:“咱家就得一个小毛,您看呢?”
迎面而来的几个妇人便在容氏和识香走近时停了脚步,笑着打量识香,其中一个和云艳差不多年纪的妇人问道:“是上次和小毛一块儿回来的?这都数十日啦,什么时候办酒?”
“下月十八请大家吃酒,到时候都抽空儿来吧。”容氏便也站住了脚步,仰着头笑着答。
另外一个年纪略大,浓眉的妇人笑道:“村头的莫家婶子怕是要不高兴啦,这比她家的外甥女可生的还要俊俏,之前咱还说小毛这是不打算结亲了,没想到是富大娘你家的眼光忒高?”
容氏便笑着应道:“这是老头子原来的主家老太太上心,十里八乡挑了我们识香回来。”
另外一个看着约莫二十多的妇人则笑得有些不以为然,酸着话头道:“富大娘您也真是宽心,这么俊俏的闺女,您怎么觉得人家看得上你家小毛?”
容氏便只笑不语。识香见状,便和容氏一般也不说话,只露了个俏皮的笑脸儿给那妇人。
虽然说众人都知道,没有议亲,加上还没有摆酒,人就过来了,一定是主家赐婚的。
但是这主家赐婚,也表现各个不同。识香这表情,明眼人一眼也知道不会是看不上。若真是看不上的,也不会还这么开开心心的跟在容氏身边儿。
年纪最大的那个妇人便轻推了年纪最小的那个妇人一把道:“水沁家的,你这话说得,人家看上哪儿若是告诉你,被其他还没嫁人的闺女们知道了,可怎么了得。这还没摆酒呢。”
最先开口的那个妇人“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对另外两人的话却也是不偏不倚:“桂花姐你这话说的,这小毛要被你夸得人人都爱了。你干脆改行去做媒合子好啦。”
识香听着这话头话尾,觉得有些奇怪,见着人了人人都打招呼,容氏该是人缘很好才对,怎么这几个人,却话里话外的,都带着些锋针,显得不太融洽。
对面几人这几句话说完,便推推攘攘的走了。
容氏和识香走不得几步,便有遇着几个年纪大些的婆婆辈,挽着篮子牵着孙子或是孙女。对方远远见着了也一样是打招呼,态度却要和善的多。
容氏和对方也交待了下月十八来吃酒,对方便应了,还高高兴兴的送声恭喜,牵着孙子回去。
容氏带着识香走到小容潭时,潭边上已经只剩下四五个妇人了,其中还有一个和识香年龄差不多的姑娘。人人提着一个篮子,蹲在靠近水潭下游的地方,将衣服揉着皂角在河滩上的石头上捶打。
容氏指着十丈见方的小容潭对识香道:“挑吃的水,便往上头去打。浆洗衣服,便往水要流走的这里来洗。”
容氏说着,便提着篮子踏着河滩上的石头往水深些的地方去。
容氏停在几块大石头围着的一个水凹处,将篮子里的衣服并皂角都拿出来搁在石头上,将篮子扔进水里,捡了河底的一块石头压住。
又让了块石头给识香落脚。
看识香学着她的样子将衣服和篮子也料理了,容氏才将要洗的衣服扔进水里,浸透了,揉上皂角开始搓洗。
隔着不远穿着红衣的一个妇人便问道:“富大娘这是你儿媳妇么?”
容氏一边搓洗衣服一边应道:“唉,下月十八摆酒叻,你们也来吧。”
那红衣的妇人闻言便道:“好叻。”又接着问道:“富大娘刚刚来时遇到桂花婶子没?说风凉话了吧?”
容氏便笑,将手里的衣服往潭水里坤开,看着潭水冒出一串带着泡泡的水沫,才应道:“这些事儿本来就不是我拿主意,她要说,让她给我老头子说去,跟我说没多大意思。”
红衣的妇人便笑道:“听说水沁家的玉芳有个表兄在小斗坳,前年和她家外甥女结亲了。”
容氏便接了一句:“她姐姐家的闺女挺好,只能说咱们没这缘分。有合适的,自然是好事儿。”
红衣的妇人便呵呵一笑,应道:“富大娘你就是个没脾气的,我都不稀得说你了。”
识香便明白了,最开始遇到的几个妇人,那个叫桂花的,家里有亲戚曾经和容小毛议过亲,大约是被拒了。之前说刻薄话的水沁家的,名字大概是叫玉芳,两家有亲戚结了亲,两人在村里便是有来有往,关系要比村里其他人亲密些。
识香也知道,乡里乡亲的,十里八乡总共就是那么些人,这要细数起来,这家和那家即便五服内没有亲戚关系,数不到九族之外,绝对可以给这两家找出七弯八拐的亲戚关系来。看到容氏,打了招呼喊着回去吃酒,八成酒还是会去吃,真到了那天恭喜的话也会说。但是看着容氏这么把识香带出来,初次见了,总会觉得有些不甘心。
那红衣的妇人与容氏话说到那儿,见容氏也不接话,便转而问道:“小毛家的长得可真俊,怎么称呼?”
这话也没个话头,识香也不知道该不该答话,便看容氏。
容氏便道:“荞末儿你便喊她一声香儿。”
识香见容氏这边答话,便跟着对荞末儿喊道:“荞末儿姐好。”
荞末儿“咯咯”直笑:“你也不嫌拗口,就跟春玲一样喊我荞姐就好啦,我家就在村里进来第三户,应你这声姐,下次回村经过我那儿,便进去喝杯茶。”
识香笑着应“好”。
听着荞末儿这话,余下的几个妇人便笑,站在潭水边上浆洗床单的姑娘也跟着笑。
荞末儿也不恼,笑吟吟的道:“春玲你笑什么?”
春玲一边弯腰将床上捞进手里拧水,一边应道:“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认生的,来贵叔家的乔姐儿怕是都还没得这么喊,就被你把声荞姐给骗走了。”
荞末儿闻言脚下一滑,露出一副恍悟的表情,应道:“哎哟,可不是。”
容氏便也跟着笑了起来。看识香露出疑惑的眼神,便笑着应道:“你小叔家还有个小闺女,比你和小毛都大点儿,现在嫁到吕家湾去了,名字叫容小乔。”识香闻言便也跟着笑了。
话说开了,荞末儿也不争,应道:“既然是这样,香儿你反正舌头也能拗过来,便还是喊我荞末儿姐得了。多喊两个字,回头请你多喝两碗茶。”
几个妇人便又笑,其中一个道:“你家也就几碗茶好喝,你这么开口就是三大碗的喝法,怪不得你娘家的生意好。”
荞末儿全不介意别人开她玩笑,还跟着应道:“哎哟可不是,每次回娘家,我娘就会跟我念叨,从我嫁到小容村,家里的生意就没那么好了,也就你们小容村有这个福气,我可是沿子河桥鼎鼎有名的茶牡丹。”
说到这儿,荞末儿便对容氏跟了一句:“对了,富大娘,您家的六聘可备好了,要不要来一罐好茶?”
荞末儿话一出口,围着水潭的几个妇人又是一阵大笑。
其中一个本来已经收拾篮子站起身,准备要走了。
被荞末儿这么一句话一说,脚下一滑,篮子里的衣服便甩了一件掉在水潭的急流里。
眼见着就要被冲走,旁边的几个人跟着又喊又追的,惹起一片喧哗,终于还是荞末儿将衣服给抢了回来。
抢回衣服的几人对着荞末儿又是一阵打趣,捡回衣服的人自己家去,留下水潭边段段笑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