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老头也不再招呼识香,自己寻了堂屋的凳子坐了。
乡下人家,没有城里那么讲究。厅上虽也挂了画儿,却只是一副年画。厅上的椅子也不像寒府里都是官帽椅,只是一个陈旧的圆凳,色泽早不新鲜了,隐约看得出原本应该是红色。
容老头在主位上坐下来,对容小毛说了句:“回房去,给她拿个垫子来。”
容小毛不放心识香,不想松手。识香见容老头面色不好,推了推容小毛,自己扶了堂屋的饭桌站住了,示意容小毛听话。
容小毛不情不愿的松开手,往房里去了。
容老头坐的四平八稳,却让站着的识香觉得很有些紧张。
容老头见自己气势已经摆足了,慢吞吞的说了一句:“小毛人傻,我和他娘都老了,本来是想给他找个老实踏实的媳妇儿。府里发落出来的,也不是没有好的。我丑话说在前头,一家人过日子,是要讲究缘分的。”
识香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却被容老头这一句话给堵在喉里了。
容小毛回房没找到垫子,抱着他床上的被子出来了。厅上的凳子又矮面又小,容小毛将手里的被子重新叠过,才扶着识香慢慢坐了。
容老头看他那股小心劲儿,不屑嗤了一声,不耐烦的往下甩了两下袖子,扔了容小毛两个字:“出息。”
容小毛见他爹那个样子,不仅不生气,还把唇角弯了弯。
可惜识香垂着头,没见到容小毛的表情。
厅上正三方割据,容小毛的娘拖着个红漆茶盘出来了,看到识香坐在垫了被褥的椅子上,先是惊讶了一下,又马上觉得,这么漂亮的姑娘,合该是这么坐的,颤巍巍的端着茶盘,就要放到识香身边的饭桌上。
识香见状,忙要起身,她既然跟了容小毛回了这里,家中两位老人,不管是否承认她,她都只能是晚辈,哪里敢坐着喝茶。
容小毛见识香一脸冷汗的挣扎着要起身,一手将他娘手上的盘子接了,一手压着识香的肩膀让她别动。
容小毛的娘没了茶盘,只得有些踌躇的束手站着。
识香看茶终于不是容小毛的娘来上,也松了口气坐了下来。
容小毛便将手从识香肩上收回来,扶着他娘到主坐上,说:“娘,你坐。”
而后看着茶盘里唯一的一杯茶,最后还是端回了识香面前。将那杯红糖水端给识香,容小毛便提着盘子说了句:“我去倒茶。”转身出了堂屋,去了厨房。
到容小毛端着两杯热茶进屋,堂屋里就剩识香一个人孤零零坐着。
不等容小毛开口,识香已经抢着道:“你爹说天色完了,下着雨也无事可做,他们便早些歇了。”
容小毛低头看看识香,又看看自己手上托盘里的两盏茶,取了一杯自己喝了,将桌上那杯红糖水还是端给识香:“喝茶。”
识香有些勉强的对着容小毛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两口。
容小毛从旁边拖了个圆凳过来,坐在识香对面。识香喝两口,他便喝两口。等识香把那杯红糖水喝完,他一个人将两杯白水也灌进了肚子里。
不知怎么得,识香竟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刚刚容老头说完那句“早些歇了”的话,就带着容小毛他娘进房的瞬间,她真的觉得自己要哭了。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虽然容老头没有完全否定她,也说出了“府里发落出来的,也不是没有好的”这句话,却还是这般冷待她了。
但是,看着容小毛这么陪着她,她忽然觉得很庆幸,自己嫁得是这么个傻子,大傻子甚至不用做什么,竟然就让人觉得心安了。就连脸上那块疤,都看着没那么丑了。
容小毛喝完水,全没有识香的那种伤春悲秋。把自己的两只空杯放回托盘,又伸手取了识香的茶杯,直白的问了一句:“你饿吗?”
识香还没说话,肚子倒是很应景的“咕呜”叫了一声。识香狼狈的捂住肚子,抬头却看到容小毛嘴角弯弯的看着她。
识香羞得通红满面,却还是虚张声势的小声喊了句:“你…你笑什么…”
识香刚抬头时,嘴角弯弯显得很是温柔的容小毛便大嘴一咧,傻笑开口:“因为我也饿了。”
说完了,也不管识香做何感想,长腿一迈,就有些摇晃的出了堂屋。
识香便又是一个人坐在了堂屋里。这么一盏茶的工夫,她的心情却完全不一样了。
出嫁从夫,既然她的大傻子夫君都不嫌弃她,公爹不喜欢,她好好孝顺就是了。能说出之前那番话的人,想来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她花识香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若不是运气不好的缘故,才轮不到容小毛呢。你看容小毛,从回家就乐呵呵的,谁知道心里喜成什么样了?
等她伤好了,她花识香又是活蹦乱跳的一个,只要将家务操持起来,将二老服侍好了,自然就事实胜于雄辩了。
想到这里,花识香又犯愁了。她伤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好呢。
容小毛将她送回来,府里还要当值,就算今晚不回去,明早也绝对是要走的。
她连走路都还走不稳,这就不是她无法服侍公婆的问题了,恐怕还得公婆来伺候她。这时候她才发现失策了。
安大娘当时设想的过于理想了,都忘了还有公婆不满意这么一回事。
而真要说起来,虽然是主家赐婚,在如今的大崇国,也得双方父母同意,这才是一桩良缘。
按大崇国的律法,主家赐婚,双方本人同意,即可成婚。律法是这么写,但主家赐婚,又有几个是敢不同意的?所以律法上,双方本人不同意的意愿完全没考虑,连个但书都没有。
只在大崇国的纯孝之仪上低了个头:如果双方的父母都不同意,可以在衙门递交恶缘书,申请和离,双方本人同意后,即可和离。但是和离之后,和离之人再娶或再嫁,除非对方也一样是再娶或再嫁之人,否则,一旦出现矛盾,和离过的人就要承担全部责任,衙门可以派人上门去打板子,直到家和或再次和离。严重的,甚至可以打死了事。
谁也不敢说这一个过不下去,下一个就会一辈子都和自己和和乐乐的。
所以主家赐婚之后,极少会有递交恶缘书申请和离的。
这条路基本就形同没有。是以,被主家赐婚之后,识香想得最多的还是把日子过下去,而不是和离。
另外,以寒家在寒岭城的地位,只怕他们去递交恶缘书,最终这和离书,梁夫人也不会让他们办下来。
想到这儿,识香发现她想远了。现在摆在她面前最大的难题是:如何在**于行的情况下,将公婆伺候的对她这个儿媳妇满意?
答案是:根本不可能。
这边识香还在绞尽脑汁,那边容小毛拿着红漆盘端着两碗粥回来了。
粥端过来,容小毛给了识香一碗少的,自己抱着那碗盛的满满当当的粥,就“吸哩呼噜”的开吃了。
不吃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识香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也开始吃粥。
吃完粥,容小毛把碗收拾收拾,就扶着识香回了房。把牵到后院去的马车上的包裹拿了回来,然后提了灶上温着的热水来给识香洗漱。
伺候完了识香,容小毛开始折腾他自己,坐在凳子上泡脚的时候,容小毛拿脚拍着水,对识香说:“我要睡床。”
识香瞪眼,这地方总共就一张床,她也没打算睡地上。
容小毛果然也没这么打算,又说:“你也睡床。”
识香稍微琢磨了一下,忽然听懂了容小毛的意思,带着探询的问了一句:“一起睡?”
“嗯!”果然容小毛点了头,快速的擦干了脚丫子,泼了洗脚水吹了灯就爬上了床。
识香总觉得,容小毛在那儿泡那么久的脚,就等着她这句话,她有些忍俊不禁,凭着感觉伸出手,摸了摸容小毛的头。
于是,识香也被摸了摸头。
……
识香完全都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反倒是容小毛给她的那种奇怪感觉又浮了上来。
说他傻,他其实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比如知道有疤的那边脸丑,就会侧着身子只给她看好着的那边脸。
说他聪明,他每次说话又前言不搭后语。引导着问他,可以得到很清晰的答案。若是让容小毛自己开口,那就连蒙带猜才能理解他的意思。
另外还有一点,容小毛行事之间也没有男女大防。每次抱着她,他从来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就像根本没意识到她是个女孩子。
想到这里,识香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府?”
容小毛答道:“明天一早。”
识香自己没想出法子,决定问问容小毛:“我伤着又不能伺候爹娘,爹看起来也不太喜欢我。”
容小毛说:“没有。”
识香慢了一拍,才明白他说的是他爹没有不喜欢她。回忆了一下,识香发现,确实,容老头甩她脸色,都是挑着容小毛不在的时候。
跟容小毛沟通本来就有些困难,再有容老头这么一手,容小毛这里怕是说不通了。
于是,识香完全没能阻止容小毛回府的脚步。第二天一大早,识香还没醒,容小毛就驾着马车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