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世界的最东边有株万古巨树,冰为躯干,火为枝叶,主事物质,万物因为它得以安居乐业,太阳与繁星栖息在它的顶端,痴迷修炼的仙与乱世为荣的魔歌颂它的伟岸。树的根部倒立生长着另一株巨树,那是株月亮树,主事精神,只有最幸运的人才得以见到它。
世界的最西面有株巍峨桐树,银为躯干,玉为花果,主事希望,万物因为它得以欣欣向荣,最狡黠的妖精与最威严的神灵在它四周虔诚膜拜,祈祷最美的未来。它旁边有株月亮树,它吸收了全部的黑暗与寒冷,所以世界充满了光明与温暖,只有最努力的人才能见到它。
2
先民时代妖魔当道,巨兽横行,恶鬼食人骨,邪魅吮生魂。先民流离失所,有神自狄鸾山巅来,传人以圣血,授人以方道。
故有苦行者自山上来,持九样法器,御无极灵犀,投掷符篆可取狂魔首级,念心诀可灭遍野阴魂,撒豆成兵大败妖军,木石结阵封印巨怪,一人之行力挽乱世狂澜。
先民尊称其传灯氏,以其为帝王,建升平帝国。传灯氏建荣然教于狄鸾山,授教众以方道,炼气作法,斩妖除魔,以护天下黎民为己任者,即方士,修诡魂谲魄至极限者可得道成仙。至于几世几代后,政教撕裂,荣然教又分裂为八门,权主又一左一右各立其都,此为后话。
3
长辈的记忆中,那场劫难历历在目,海的彼端祥瑞之光从苍穹深处如同瀑布般倾斜而下,据说是真神的降临。当赋予凡世一切的神莅临时,磅礴精妙的抗争展开。升平、暗漫与蒂斯蓝三大帝国全部的仙与魔飞天迎战,那是一场时长百年的漫长战争,渔民不敢出海,行人不敢上路,血色沸腾的海面漂浮着巨大的冰块与巨兽的残骸,逃跑的阴兵与小鬼侵扰边疆,巨大的岛屿一样的船只在海平线出没,后来神意褪去,各地方的妖与鬼失去压制侵扰人间,这时一个名为盼宁氏的年轻人与他的六兄弟组织幸存方士抵抗群魔
时人传长兄好征伐,二哥恋长生,三兄眷庙堂,四哥执兰巾,五弟喜炼藏,六弟常云游,七弟贪繁饰。
后来天下终于太平,长兄得道成仙,扶立七弟为帝王,临别时题诗帝都内宫,而后不知所踪,其诗曰:
冶兵斩妖,休弃初誓。
修魂屠魔,勿忘初心。
炼丹济世,莫自升天。
泱泱焰甲,南征北战。
猎猎月裳,天崩地绽。
万民为棋,天下为盘。
叛道权主,枯荣一念。
4
蛾人成灾,左都告急。
这紫砂丘有三害,山上的兽、水里的娃、道观里的鬼。
胡涂赶到时,那方观已被烧成一片废墟,与妖勾连的方士连同他的三个弟子被钉在余温未退的断墙上,这是什么段位的方士所为?至少高于自己。没停留上片刻,几个山民一拥而上,邀这穿着麻衣,头顶鱼头铁冠的方士赴宴,刚到村口便见到一只斑斓大虎吊在高处,没有方术痕迹,完全凭铁索与短刀斩杀。三害转眼没了俩,村民张灯结彩大摆宴席,进了村便见到击杀大虎的方士坐在席中央,俨然是个孩子。
那白衣少年略显单薄,眉开眼笑中英气微露,见自己走来起身做个诺“师叔好!小生傲独,师出狄鸾山长门。”
胡涂一摆手,“谁是你师叔,我才二四。”
傲独抬眼瞄他满是胡碴,伤痕与皱纹具备的赤红色脸庞,吐了下舌头,返身回座“来,吃吧,怪饿的。”
傲独正海吞,胡涂一把将他抓离座位,向外走去,村民见两位除魔师往外去也不便阻拦,任这对师傅叔侄扬长而去。
“观是你点的?”
“点了?那该是哥哥路过,随手干好事了。”
“你一个人徒手杀了那巨兽?“
“是啊。”
“但你没有气旋,没气旋也便没法力,没法力使不得术法,术法都不会算什么方士,还师出狄鸾,我看你是荒野的鬼吧?”
“师叔,话不能这么讲,气旋虽然重要,但方术博大精深,除了法力,我们还可以炼丹炼制兵刃,观星观风水什么的。还有你可以吊我,但你为什么用束魔的手法绑我,这是对我们伟大命运的践踏······“
夜深,少年吊于河上,大叔持连弩凭符篆藏于河边。
“叔,咱俩商量个事。”“
”嗯。“
”你如今把我吊在这,我量你也是为了为民除害,我不与你计较。但这水娃杀的的时候,你得领我上左都,要不然我纠结来天下长门,杀你个魂飞魄散。“
胡涂看他那狠劲,年龄虽小吊在高处威严冲天,怕惊扰了水娃,嘴上敷衍:”行行行,我也是看你有杀鬼的本事,还不会因为气旋吓跑水娃,所以挂在那,消停点,行吧?“
傲独昏昏而睡,胡涂不敢打盹。
水波荡漾,冥冥中一张巨大的怪脸出现在水底,没有眼睑的空洞瞳孔贪婪仰视,他头顶有天生的水盆,装的是自己的毒,他人形的躯体肌肉虬结长满鳞片,只需一跃而起如同鳄鱼一般旋转着撕咬,便是钢铁也能撕咬下来。
傲独只是假睡,暗中反手解开束缚得住魔怪的死扣,在水娃飞跃而起的一瞬间坠了下去,水娃还张着血盆大口便被傲独死死憋住,像是记忆中无数次的噩梦般残酷训练所教会的,拧腰,逆着水娃飞旋而起的方向,绞动。水娃长蛇般的脖颈节节迸裂声响清脆,傲独口中念咒的喝声与水娃嗓间的惨叫声交织一处。水娃利爪挥舞,傲独短刀在手,却也被划得鲜血四溅。
胡涂彻底看傻了,他感觉自己将傲独像鬼怪一样吊起来是正确的,而那少年假装被自己擒住然后行动分明是一种示威与嘲弄,但其实傲独什么杂念都没有,他觉得自己被钓到那能杀鬼就好。
”交给你!“
傲独悬空着抛起那怪物,朝胡涂方向悬空死命一脚踹飞它,自己则摔入河中。水娃终非善类,脖颈断了大半,苍白浮肿,依旧冲向褪去隐形的胡涂,糊涂手心闪电乍起,把水娃打落在地,连发三弩,一穿脑二钉足三破心与椎。
傲独从水中爬出来,湿淋淋的眉开眼笑,胡涂扶起他。
”接下来去哪?“
”回老乡那把庆功宴吃完吧,一天除了三害,说不定能加点菜呢。“傲独经过一番恶斗,水娃利爪划得他血迹斑斑,面上依旧眉开眼笑,看的胡涂心生愧疚,嘴上还是说
”他们给你建座庙都不为怪。“
紫砂丘离左都并不远,但积年无方士来援,这另当别论。神授予的方道着实是用来斩妖除魔捍卫天下的,但是方士也有七情六欲,更何况手中有足够抗衡仙魔的权力,所以乱七八糟的歪理不少歪仗不少,唯独忘了行走于世的本初目标是除妖;至于此后一路并不顺利,在于有傲独这”灾星“为伴,就算伪装成雕像几百年的妖精也能被这好奇宝宝弄醒,就算先祖留下镇守一方的圣器他也想偷来玩。胡涂如果想明白这一点就会理解他哥与整个队伍为什么撇下他,先跑路。
“这是最后一晚,明天晚上咱们就能赶到左都,到时候那的五花街就能安排咱们的住宿了,也省着那些平民看咱们。。”
“像鬼一样。”傲独补充。
“好吧,我们是最接近黑暗的人,尽管这是宿命。我们同样是最容易坠入黑暗的人,也是被他们视为黑暗本身的人。”
“那么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因为我们被视为黑暗,所以往往变成了黑暗?”
论道是方士的基础课程,只是真理往往越辩论越模糊,就像一个字盯着太久会感觉不认识一样,傲独在仙山中又能读到许多残本禁书,史海浩瀚,万千机密,只是越读越不懂,越读越怀疑
闷雷滚动,天宇边有盘旋的蛾人,他们轨迹莫测地盘旋,他们火红色的眼闪着与星辰异样的光
“有人吗?”傲独闯入破庙,一个小方士背对他们面朝始祖雕像,深深低垂,背上有厚厚的尘埃
“在干嘛?”
“面壁,小时候我走丢了被找回来,吃饱后就得面壁,一个样子,怪累的,咱俩自理好了。”
两人唠唠叨叨直奔后庭而去,毫不见外。
而低垂的方帽下的暗影中有虹吸状的口器,蜷缩伸直。
打来水,打理好,熄灯睡
“师叔?”
“你这么叫我耳朵不舒服。”
“我不这么叫眼睛与良心不舒服。”
“奔主题。”
“好吧,我感觉怪怪的,好像梁上有什么。”
“我点火看看。”
烛光点亮一瞬间,起身的胡涂发现,那本该在外面面壁的小方士,站在自己背后,回头时惊见他那满是尘埃的方袍上,那张生长着繁密如菊的口器与炙热火红双眼的,恐怖蟲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