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元十三年,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也不过是一晃眼的功夫,便到了她的及笄礼。三年前,皇帝派出她的父亲赵静掌帅印,作为主将出征边境,九皇子作为副将陪同。
自从晋文侯被处以极刑,宋氏一族牵连甚重,充军的充军,妻小发配边关。途中,听说秋老夫人经受不住一命呜呼,消息传来之时,她正是醉卧凉席,饮酒朦胧,听得手中酒杯摔在地上,她大笑三声进入屋内。
宋氏一族,彻底亡败,如她当年所发的誓言一般,全军覆没,永世不得翻身。翌日,她去了怀清的坟头,于城郊十里竹林一间屋子前。那是怀清为她去世的娘亲所造,她把坟头建在竹屋前。上香三炷,烟消云散。
……三年能够改变什么?
恨一样不会因为时间而流逝,只会越来越浓厚,像是百年陈酒淳于经久,酝酿在她的身体里。但她知道,总有一些地方是不一样了,不过未曾变得是她身边的人一直都在。
随着年纪的增长,长平越发觉得赵炎对她的目光,有些不同。她知道那是代表着什么,临近及笄,她的身体也显出了女儿家的娇柔媚态,长平的姿容本就是绝佳的,越长越精致,渐渐的在举手投足间透出股媚惑之色。这种媚惑是让人嫉妒的,不过后宫中,她仍旧是受宠的,巴结攀附的人从未减少过。上门提亲的人也越来越多,但都被她一一拒绝。
赵炎曾问过她,想要什么样的夫婿,尽管她挑。
长平笑,如皇叔一般。
还差一个月的时间,她便要举行及笄礼。母亲早就开始为她亲手编织肚兜,这是一个传统,女儿一旦及笄也等于到了出嫁的年纪,便可以穿肚兜了。而男儿及笄,而是亲自打造一把弓。
她并不在乎及笄礼,而是等一个时机。
长平正在母亲房中,她絮絮叨叨地跟自己讲着要注意的事项,一边把手里还没织完的肚兜拿给她瞧,两人笑语欢声地闲聊着,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充满喜色的叫喊:“王妃娘娘,郡主,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母亲立即喜形于色,放下手里的肚兜,率先跑出了门外。就见走廊处,赵静匆匆而来,身上的铠甲都还未来得及脱下。许是思念佳人甚久,等不及走过那冗长的走道,斜穿而过朝她大步走来。
长平还在屋里,手慢慢地伸向肚兜,那顺滑的触感令她神情一怔。转过头,瞧见静王妃与静王爷紧紧相拥,心中隐隐作痛。曾几何时她也曾那般幸福美满。
她眼神中的哀伤一闪而过,转眼漫上笑来,她站起来朝赵静走去:“爹爹您回来了!女儿想死您了!”
“是呢,你可不知道长平天天都在念着你。”静王妃笑着说,赵静搂着她,一只手往她的头上轻抚。
“你这丫头,没心没肺的,也会想爹爹吗?”
长平不悦地嘟起唇:“爹爹好不容易回来了居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来,那长平不要爹爹了,还是娘亲好。”她说着,鼻头皱着,眼底却满是笑嘻嘻地,偎入静王妃的怀中。
一家欢聚,自然是少不得办酒宴的。接风洗尘的吃食都得准备起来,静王妃先让下人开始动作,她跟赵静在屋里头,自是小别胜新婚,长平当然是机灵地先溜走了。
回到自己的屋中,瞧见芷巧候在门外,三年的时间,秦月隐时常会叫芷巧功夫,自然不是什么不能外传的秘术。她看起来越发的清冽,身板挺直,带着一股青竹般的坚韧。
长平常常在想,阿巧一辈子陪着她,是不是虚耗了年华呢?她自嘲地笑,她知道自己是自私的。
“阿巧,秦大哥呢?”长平问,那个男人三年来一如既往的守在她的身边,她在潜意识中已经把他当作亲人般。她不知道禄沧海何时会让他回去,但她总是任性的想,他会跟阿巧一样一辈子陪在自己身边吧?
芷巧笑着道:“秦大侠说了,等到晚上郡主就知道了。”
她挑了挑眉,他还玩神秘?不过也挺符合他的个性。长平勾唇一笑,推了推芷巧:“阿巧也帮着他一起瞒我?”
芷巧后跳一步,促狭笑言:“芷巧哪里敢瞒着郡主呀!”
长平眼底一丝狡诈滑过,她的身子骨不适合习武,但好歹这么几年跟着秦月隐也学了不少防身术,身手自然也有点。趁着芷巧不注意,长平霍地往前一蹦双手一抓搔得她小腰绵软,禁不住连连讨饶。
两人嬉闹了一会儿,玩得累了便依着说些女儿间的私房话。没多会儿便极夜了,她拉着芷巧去了大厅,见已然摆好了喜宴,上面是些干菜,炒得还没几盘,看来还得等会儿才能开席。
秦月隐还未回来,长平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到底在做什么呢,阿巧,你赶紧告诉我吧。”
芷巧摊了摊手,无奈道:“秦大侠只与我说到了晚上您便知晓了,至于什么时候来,那还真没个准儿的。郡主也先别等了,秦大侠本就来去无踪的,该回来的时候自会回来的。郡主,王妃王爷出来了”她说罢,长平也转过头去,见赵静和静王爷一同携伴出来,便笑着上前应道。
接风宴席开始,这大圆桌只有她们一家子也难免的冷清了些,长平就让芷巧坐下,芷巧不肯,直到静王爷也说了才勉强坐下。几个人聊得热闹,身边的家丁丫鬟站着,暖黄色的烛灯温暖而亮堂。渐渐的,芷巧倒也不那么拘束了,时不时也会插上几句话,也是十句九局不离长平的。
带她们吃完整过已经是戌时三刻,她见秦月隐还未回来也不着急,先沐浴了一番后走出房外,在芷巧的陪同下,去了后花园的凉亭中。命人置了些许酥糕点心,当作闲来解闷的吃食。
这三年里她并没有闲下来,筹划的事情没一件落下。她深知对付宋子儒和对付赵炎是天差地别的,秦月隐曾经说过她还有王府,是的,她不可能拿一把刀刺入赵炎胸口就算复仇。那样的话她之前做的功课不是都白费了?
只是如今她的心态调整得极稳,慢慢地来,她不介意用一生去耗。
她枕着芷巧的胳膊,三月的天,入了夜就有些令人乏倦。眼皮半眯地睁着,困意一点点袭来。
芷巧低头瞧着她,道:“郡主要不您先去睡了吧。”
“继续等下去。”
她无奈地笑了下,带着几分纵容:“郡主小姐。”她忽然叫了一声,但是长平并没有回答,芷巧垂下眼睑轻轻一笑,顿了会声儿才继续说,“如果哪一天芷巧不在了他能陪在您身边也是好的吧。小姐秦大侠人很好,对小姐很好。老爷常说,能陪在小姐身边一生的人,那样就足够了。芷巧在想秦大侠就是那样的人吧。”
夜色静谧,她靠在芷巧的臂上打着盹儿,恐是等得久了。突然一声轻忽极为地响动,打破了静寂。
芷巧抬起头,只见不远处,那人伫立在那里,仿佛是灯火阑珊永不消失的一点。她陡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微笑着扶着小姐的身子小心安放在桌上,然后把椅子上的披风盖在她背上,便转身走入屋内。
长平睡得沉,她很少会这样毫无防备的睡在外头,也很少会这样固执的等一个人。
鼻尖感到一股热热的什么,她动了动眼皮,感到温暖的气息在面上拂动。长平慢慢张开眼,模糊中是一片明亮的光芒,透过光芒背后是一张俊逸调笑的脸孔。
“小郡主醒了。”他的声音乍然一响,令她惊了惊。
长平猛地往后一退,从椅子上差些摔下来,他忙从椅子上起身,绕过桌子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她的红因他的举止而微微红了,呼吸轻促:“你的手放哪儿呢?”
“小郡主,你希望放哪里呢?”他笑眯眯的,就仿佛三年来从未变过。
她猛地推开了他,脚步颠簸了几下才稳住身形,背上的披风被他捉在了手心,他往面上一抚带着邪气的笑容:“原来你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长平有些恼怒:“你到底去了哪里,晚上要给我看什么,神神秘秘的是……”
“就在你的眼前。”他出声突然掐断她的话语。
长平一愣,视线投过去……
这时秦月隐的声音缓缓地响起,仿佛融入这静好月色中:“看花灯,游湖,猜灯谜,是你想要的吗?那我便给你出个成语的灯谜,你输了又受罚。小郡主敢不敢?”
她瞧着那模型小船,格外精美,旁边是精巧的灯笼围成一圈,印照着栩栩如生,仿佛是真的一般。长平有些恍惚了,回过神来才扬唇一笑道:“怎么不敢?猜就猜,那么赌注呢?”
“没有赌注。”他道。
长平一怔:“没有赌注那猜什么?”
“那若是输了就答应对方一件事吧。”
她皱眉笑了笑,蓦地一笑:“只要我做得到。”
他也笑,灿然如花:“小郡主,你一定做得到。”
看他笑成那模样,长平心里就一阵异样,心里甩了甩头,她说,“你说吧,什么方式。”
“一个字,打一个成语。”
“说。”
“皇。”
“……”长平怔住了,果然是喝了点酒才会一时间自乱阵脚,居然答应他的要求。她咬了咬牙,颇带几分不甘的恼意道:“谜底。”
“你过来我告诉你。”
她发现在他面前,自己总容易失控,微微咬了咬唇故意冷声道:“你只管说就是。”
“过来些”他的咬字并不是那么清楚,眼眸堪堪望来,仿佛是从极远的地方浮云而至,令她不禁向前踏出一步。
“呵。”一声轻笑。
他长臂一伸,拉过她的手腕,三寸锁,他的声音浪荡却迷人:“白玉无瑕。”话音未落,早已在不禁意间往那微张的唇上一点。
“你”长平怔怔地,只能吐出一个字,却再也发不出声。仿佛已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偷香吓到,连话都说不出。
他笑了,在她失神间松开那双皓腕,他的笑,醉酒沉香。
“这就是我想要的赌注。”
只是,他想要的。而她从未想给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