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烨哲这一次来沁梨坊,本来只是为了听云央一曲。可却不料在这青梅酒的清香中,结识了这样一位见识不俗的高洁女子。
麦朵朵方才那番话正是点中了常烨哲的心思。他何尝不是这样去跟父亲说,可是父亲却迂腐至极,顽固不化,任凭常烨哲怎么说,都当他是狡口辩驳,想为自己的失败和不上进开脱,更加厌恶这个长子。
正当二人各自沉思之际,铃铛原来的丫头翠翠轻轻叩了叩门。
麦朵朵扭头去看,那丫头或许是被铃铛的突然离开而惊着,现在还惨白着一张脸,人也瘦了。可是麦朵朵却好似见到故人一般亲切,征得常烨哲同意了便让翠翠进来。
“翠翠有事要说吗?”
麦朵朵意欲要去拉这丫头的手,可是翠翠这是在一步远的距离外停下脚步。
“绿鹂姨娘让我传信,说陶家公子又送了珍品来。”说完,翠翠还大着胆子看了一眼常烨哲。
以麦朵朵平时对翠翠的了解,她是断然不会有这样冒失的行为的,如今却有了,必然是有人教她为之。
麦朵朵稍微想想就知道,绿鹂这是想让常烨哲和陶晋泽来比一比富贵好低,不管他们比得成或是比不成,收益的总是她绿鹂,要亏也只能亏麦朵朵。
想明白这一层,麦朵朵对绿鹂的厌恶就更加深一度。
“你去跟她说,让陶家的人怎么拿来的就怎么带回去,别放着我这里碍眼了。”麦朵朵收敛了些笑容,心下自然是不高兴的。
常烨哲细心异常,这就起身要走。临走前将青梅酒都留给了麦朵朵和素月,让她们自己闲来无事可以喝着玩。
将常烨哲送去了楼梯口,麦朵朵这就要折身回来写信给陶晋泽,让他以后别再干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儿,平白无故给她添堵。
无意间瞥到美人阁门口正站着林悦晴,她那眼神中分明带着深深的恶意。见被麦朵朵撞见,林悦晴转身就回了房里去。
隔壁的尚雀恰好见到这一幕,忍不住要调笑道,“世事难料。她苦心盼了常公子那样久,如今却被你捡了去,真叫她生气啊。”
听了这话,麦朵朵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有些慌张愧疚,可转念一想,人心不是遥不可及的愿望,难不成盼着盼着就能盼到吗?唯有以心交心才会得到对方的尊重吧。
虽然一开始常烨哲是因为麦朵朵的琴声而常来找她,可真正让二人攀谈上的,还是麦朵朵的礼貌与尊重。
一个始终无法考取功名的落魄书生,连自己身边的小厮都受大环境影响而看不起自己,他的存在感必然弱得厉害,自尊心也相当敏感,唯有平等的尊重才能换得他的一份信任吧。
麦朵朵往美人阁方向望了一眼,没多说,本打算回房间,可是想来也无事,便调头去往隔壁芸香阁寻尚雀闲聊几句。
尚雀常年画笔不离手,致使麦朵朵总以为她的技艺便是画画。可是画手如何坐上乐伶之位?难不成画画只是她旁门左道的功夫,真正的音乐造诣自己还未领略么?
见麦朵朵进来,尚雀抬起画笔,似是带着善意发问,“你也要我替你画上一朵么?”
麦朵朵连连摇头,“不用麻烦啦,只是一个人在房中无聊,便过来看看。”
尚雀眨眨眼算是会了意,接着唤丫头麦芽去斟水,自己则画完了脸上的最后一笔,这才坐下来和麦朵朵面对面说说话。
“你刚才说,美人阁里那位早就认识常公子了?”麦朵朵素来直率,想问便问了。
尚雀不置可否地笑笑,“你同素月真是一个性子的,心里的事儿总藏不住。”
麦朵朵也回应一下,却没有接话,只等她回答自己的问题。
茶水落在杯子里淅沥沥地响,尚雀皱了眉却没有责骂麦芽,待麦芽走了出去,这才缓缓道,“她不过是想早些寻个好人家嫁了去。但你也莫要太上心了,她手上备着的可不止常公子一个。”
麦朵朵正要继续发问,却见尚雀看向门口。
紧接着,便听到素月的声音,“姐姐,我去替豆娘跑腿。你早间不是有东西漏了买么,我同夜莺姨娘说了,她说许你一道出门去。”
麦朵朵知道素月这是急着把自己往瞎婆那处带,亏得她什么都打点好了,于是同尚雀点头示意之后便匆匆下楼,由后院又离了沁梨坊。
这是麦朵朵第二次来瞎婆这处了,那破烂潮湿的小黑屋给人一种阴森诡异的印象。
进去之前,麦朵朵心中有些担忧,怕自己一会儿被里面凌乱不堪的景象吓得失了仪态,惹怒了瞎婆那可就麻烦。
然而,推门而入之后才发现——自己方才真是想多了。
由外边看上去古古怪怪的小屋,里边竟出乎意料地亮堂。麦朵朵暗暗笑自己傻里傻气,明知此处住着巫婆,还能把凡事都想得稀疏平常。
瞎婆像是早知素月和麦朵朵要来一般,端端正正地坐在藤椅上,破烂的大裙兜着一些杂乱的线团,她睁着眼睛,可是那灰蒙蒙的瞳没有焦点,也没有一丝光芒。
素月拉着麦朵朵在另外一条长凳上坐好,安静地等待着瞎婆说话。
“此前渡了一劫,只完成了其中极小一点。玄渡七劫牵扯到无数宿命牵绊,若你积极处世,劫数便自然会快些到来。若你消极应世,那便一世都不得安生,因为魂魄不可归,碰上要索你性命之人,你便难保自身。”
麦朵朵悄然点头,可是点完头又想起瞎婆看不到,于是轻轻应声,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她现在心下最矛盾的不是旁的,而是这魂魄聚齐之后究竟归属于谁。
素月把小手放在了麦朵朵的手背上,大眼睛眨巴个不停,暗示麦朵朵该问则问。
虽然心中略感安慰,但是自己是从未来穿越来的这种事该怎么表达才不会吓到她们呢?
在麦朵朵思前想后之际,瞎婆将手指卡在了裙兜上的线团里,胡乱摸索了一阵。
待麦朵朵好不容易酝酿好了措辞,瞎婆却又先一步开口,“此劫之后,你仍是你,不会有旁的变化,这是可以放心的。”
她竟然知道我的心思?难不成那线团不一般,都是些占卜用具?
麦朵朵当即对瞎婆肃然起敬,全然不敢冒犯,“婆婆,那我要做的,就是积极处世就好了吗?”
瞎婆先是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随心去做,不要逃避,命数自有安排。”
这悬而不实的话,麦朵朵听得着实辛苦,可也无奈,于是便答了“明白”,暂且忍着有些被动消极的情绪。
瞎婆缓缓起身,从吱吱呀呀响的柜子里摸出一块小碎布,又取了一支沾了深色草汁的毛笔过来,递给麦朵朵。
“你且先将你定身之名写于这布上,为日后聚魄多做些准备。”
麦朵朵愣了愣,这名字得写什么才好?定身之名,是丢丢,麦朵朵,还是云央呢?
仿佛有窥心术一般的瞎婆微微张嘴,“写你魂魄飞散之时的名字即可。”
有了提示,麦朵朵这才松口气,慢慢悠悠地写下“麦朵朵”三个字。
素月拿起碎步一看,用奇怪的口吻读了出来,“麦朵朵?那为何来那一日,姐姐不说出自己的真名呢?”
“莫要多问。”回答素月的是瞎婆,她伸出有着刀刻一般的皱纹的老手,向素月要那破布。
唯唯诺诺的小丫头赶紧递上前去,又不甘心地看着麦朵朵。
“流落在他乡,又落入沁梨坊这样身不由主的地方,还是不用真名的好。”麦朵朵浅笑,清楚作答。
素月这才罢休。
瞎婆将那破布放在窗边的一盆水里,接着将她揉搓了半天的线团也搁进去。办完这些,她又摸索着靠近麦朵朵。
“此外,老身还希望可以收你为徒,教你些御身之术。”
“真的啊?!”
麦朵朵和素月相视一笑,惊喜不已。
瞎婆的收徒仪式极为简单,只需喝下瞎婆用手指搅拌过的一碗清水便可。
从前在童年时期略微接触过巫术的麦朵朵,对此并无抵触情绪,她自知巫术有独立的一套规矩,如今自己也要加入门下,当然没有世俗的禁忌忌讳,毫不嫌弃地将清水一饮而尽。
原本素月还急急地要说话,瞎婆却摁着她,“为师最后说一样,说完你们二人便早些赶回去,天色也不早了。”
两位徒儿都不知瞎婆是如何感知时间的,但她们不解之事实在太多,一时间也问不完,便收着疑惑,日后慢慢寻答案,现下先听瞎婆的交待。
“朵儿之名,从今日起也莫要为外人道。否则,七劫未渡完之前,若是招来横祸,为师即便是拼了老命也是救不回你的,这你务必牢记。另一事便是拜师之礼了。”
麦朵朵还没听懂拜师之礼究竟是怎么回事,素月却显得极其期望,满目都是好奇的微光。
“我知你为药物所困,不得离开沁梨坊,为师今日就替你解去这困顿之毒。只是,七劫尚未渡完前,为师希望你仍留在坊中,以便于为师施以保护。”
说罢,瞎婆将一个青色的瓶子递向麦朵朵。
麦朵朵双手接过,取出其中药丸吞下,接着又跪下叩谢了瞎婆,这才同素月一起告别瞎婆,离开小黑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