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
船头触到岸边的石阶，微微震荡了一下，那映在陈净墨脸上的光也跟着晃动。
子游背着灯，隐在暗影，陈净墨看不清她的脸。
陈净墨凝视着子游，走上岸，渐渐靠近。
子青撑着伞停在船头不动。易安坐在船里，合上帘子，脸靠近缝隙，看着外面。
风很大，但吹不起子游单薄的雨水沾湿的衣裳。
夜色里，烛光中，子游异常地憔悴。
陈净墨也看不到子游眼中的泪光。
“你来了。”子游淡淡说道。
陈净墨听不出她的语气和态度，猛然间将子游拉近，狠狠地又怜惜地抱住子游。
子游的心，像跳动着的暖炉，瞬间，冰冷的手变得温暖起来。
“我终于见到你了。”陈净墨闭着眼，轻轻说道。
子游忍不住流下泪来。
杭云缓缓从船里出来，走上岸。
易安连忙向后一躲，子青转头看向杭云。
“陈净墨，好久不见。”杭云笑道。
陈净墨放开子游，瞥了一眼杭云，没有理会，又转头看向子游。
子游伸出手抚着陈净墨的脸，说道:“你后悔休我么？”
陈净墨忽觉心中绞痛，连忙答道:“后悔。我再也不会了。”
子游一笑，面向烛光，绝美异常。
陈净墨终于看清了子游的脸，有一丝倦意的幽怨神色。
杭云走近，狠狠扳过子游的手腕，“你不要忘了是来干什么！”
子游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陈净墨急切地抓住子游被扭疼的手，用力转正，杭云忍不住痛，便放开手。
“子游，你这样做，你会后悔的！你好好想想。”杭云说完，看了一眼子青，便跳入湖中，快速离去。
子游看着杭云不见了踪影，回想着他的话，有种说不出的不安，又见陈净墨看着自己，便不再去想。
子青缓缓走上岸，淡淡说道:“子游，好久不见。”
“你到底是要杀我，还是在救我？”子游冷漠着脸，问道。
陈净墨一惊，看向子青。
子青轻轻一笑，“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子游顿了顿，又道:“重要的是，我现在还活着。”
子青微微一叹。
此时，易安缓缓从船里走上岸，朝着子游渐渐靠近。
子游把目光从陈净墨身上移至易安。她甚至快要认不出眼前的这个消瘦得棱角分明的带有一丝沧桑的脸竟然是易安。
“子游。想不到还能见到你。”易安走近子游，缓缓说道。
“你变了很多。”子游回道。
易安微微一笑，又痴痴地看着子游。
子游被这个熟悉的目光触回从前的记忆和感觉,然后朝着易安诡魅一笑，这笑隐在阴影里，没有任何人看到。
九十三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
天刚刚微亮，露珠在叶尖微荡，最终撑不住，掉了下来。
很静。
陈净墨与子游静静坐在山头。
陈净墨只看到子游的侧脸，他微微朝后靠，以便静静看着子游。
子游却是对此浑然不知，怔怔地望着前方。
天色渐亮，子游变得十分清晰，却在陈净墨眼里，竟有些陌生。
真是好久不见了，陈净墨心里暗道。
“净墨。”这个声音像是梦话，在林子里有种飘渺之感。
“恩？”陈净墨轻轻回道。
“有一件事，我需要告诉你。”子游说道。
陈净墨做好倾听的姿态。
子游看了一眼陈净墨，便又转过头看着远方，说道:“其实，在之前，我与杭云就藏在孤山上，我记得初雪之约，我虽然看到你，但没有来见你。”说完，子游没有转头，依然不动。
陈净墨微微一笑，“我明白。”
子游这才转头看向陈净墨，“你明白什么？”
“因为要逃避东厂，你不得不这么做。”陈净墨说道。
子游轻轻摇了摇头，又微微一叹。
“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子游，你今后有什么打算？”陈净墨说道。
“是啊，不必再提。我之前只想活命，即便是什么也不做，对抗着死，那样活着也足够。我已经没有什么奢望。”子游露出秋风扫过落叶般黯然的神色。
陈净墨没有说话，看着远方。
“净墨，你应该与我是一样的罢。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的？”子游望着陈净墨说道。
“等。”陈净墨又道:“但我不知道在等什么？不过，我等到了你。”
“可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即便我离开东厂，情况其实更糟。其实想想，我若是不在东厂，又怎么会认识你呢？原来我一直都想错了。东厂并不是所以一切痛苦的根源。”子游说道。
“我总是陷入回忆，无法自拔，有时有些疯狂地迷恋你，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你曾说过，我和其他人一样，不过是把你当做工具。我后想，有些害怕。我真的把你当做工具么？”陈净墨低下头，惊慌地颤抖。
子游有些惊异，伸手抱住陈净墨的肩，说道:“你对我已经很好了。净墨，那些不过是气话。”
过了许久。
陈净墨睡倒在子游的怀里。
血红的太阳沉在天边，光穿过云层，绚丽耀眼。
子游痴痴地看着日出，微微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