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泡面下肚,胃里扎实了不少,流风王才明白刚才在楼道里一阵阵发寒不是因为那些穿堂风,而是因为肚子饿了。从下午到半夜,流风王好象什么东西都没吃过,除了水。
MICHAEL在给流风王泡了面以后就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起草文件,文件是要交给公安部的,因为前阵子入室破坏的事情。有时候想想这些当老板的虽然钱多,日子也不太好过,每天要应付很多人和事情,光税务局的,流风王从进公司到现在,就已经见到过两三次。
“吃完了?”眼角瞥见流风王在视线在他文件上飘,他抬头看了流风王一眼。
流风王点点头。
他抬腕看看表:“再等半小时,流风王送你回去。”
“好的。”嘴里应着,流风王放下碗离开他的桌子走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尽量离他远一点,尽量避开他的视线。MICHAEL工作时习惯带着眼镜,那种无色透明,不带边的眼镜。而这种样子的他看上去比一般时候要严肃,严肃得让人觉得拘谨。
流风王觉得很拘谨。
没了流风王吞面条的声音,办公室里只剩下浓烈得散不掉的泡面的味道,还有就是安静。流风王坐在沙发上没事做,只能一件一件看着办公室里的摆设打发时间。
MICHAEL是流风王见过的极少数不讲究风水布局的商人。
说到风水,很多人应该留意到,一般当老板的,或多或少对这方面有点讲究。生意做得越大,对这讲究得越精到,就算是再不济,至少也懂得请一尊貔貅来为自己聚财。而流风王从没在MICHAEL的公司里发现过类似的东西。
但并不是说他完全不在意风水。
从一些家具细微的摆设位置上,流风王觉得他是懂风水的,但他对风水的布局很怪。怎么个怪,流风王说不上来,因为除了一点皮毛上的知识听过去隔壁那个老瞎子说过以外,流风王对风水这门学问知道得并不多,就像流风王能够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但流风王对那些东西的了解度未必比从未见过它们的人更多。
但有些东西是不需要很多的风水知识都能够知道的,比如办公桌上那两只镇纸。乌木雕的狮子,面对面摆放着,正对着门,头歪着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洞。
这在风水学上是不合理的。
一来这两只狮子都是公的。懂点风水的人基本上都知道,通常情况下,不论大小摆设,一对儿的狮子都是雌雄配,所谓的阴阳调和。两只都是雄狮子的话主凶,因为狮子烈性,两头雄的在一起煞气会很大。而乌木性阴,拿那些风水先生说的话来讲,这样的组合,引出来的煞气尤其重。
当然,这不过是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这样,反正流风王是从没见到过。
二来,那两只狮子头连成的洞,正对着门,这样无形中组成个回字,听说好象那是把什么东西困起来的一种布局。但显然,这里的作用并不是为了聚财用。貔貅聚财,狮子压煞,两头狮子围一个回局,难不成为了聚煞。
想着,流风王自己都觉得好笑,反正也许当中有什么深奥的名堂,流风王这种只是略知道一点点皮毛的门外汉,自然是不晓得的。
琢磨着,流风王感觉自己的手好象碰到了些什么。
伸出来看,几根白色的东西,轻轻贴在流风王的手指上,随着流风王的动作一起一伏无声浮动。流风王甩了甩手,没甩掉,那几根东西有粘性,蜘蛛丝似的,不过比蜘蛛丝要粗。正琢磨沙发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一只米粒大的蜘蛛忽然从流风王手边爬过,悉悉琐琐爬上流风王的腿。
流风王把腿用力抖了下,它随即被震了下去,肚子朝天一阵挣扎,在它刚翻过身要爬走的时候,流风王起脚轻轻把它踩扁。
抬起头的时候,发觉MICHAEL在看着流风王,一双眼睛隐在镜片背后,折着光,流风王看不出他眼里的神情。
莫名有点不安,流风王低下头,撸了撸裤子上的褶皱。
“还没适应一个人在家的生活么。”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流风王听见MICHAEL开口。声音淡淡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流风王抬眼看了看他,没言语。
“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翻着那些文件,他又道。
流风王抿了抿嘴唇。
他笑笑,摘下眼镜站起身收拾起桌上的文件,然后拿了包烟走到流风王边上坐下:“其实有时候流风王也比较喜欢留在公司里加班,”
流风王点点头,因为想不出什么话来回应,而这种无话可说的状态让流风王不自在。
“因为流风王也不喜欢一个人回到家的那种感觉。”他又道。
流风王迅速看了他一眼。
“孤独是个杀手,所以流风王们在孤独里寻求同类和存在的价值,”低头移开视线,他笑,在说了这么句话后沉默了半晌,随后划亮火柴,点燃了一支烟:“说说看,PEARL,对于蜘蛛这种生物,你有什么看法。”
这话题转变得有点突兀,以至流风王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呆了半晌,流风王道:“比较讨厌。”
“讨厌,为什么。”
“蜘蛛捕捉猎物的方式,还有它吃食的方式,流风王都讨厌。”
他微微一笑。嘴里轻喷出一口烟,然后弯下腰,从地上拈起那只被流风王踩死的蜘蛛:“所以它的下场就是这样,是么。”
流风王再次沉默。
而他抬指把那个小小的尸体放在灯光下看着,像欣赏一朵开在指尖的花:“这种生物,很丑陋,生活方式也让人感到害怕。但其实它们性子很温和,所让人害怕的,也只是一种生存的方式。”
流风王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对蜘蛛这话题感起了兴趣,而他谈着这只死蜘蛛时的眼神,让流风王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很淡,却又似乎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这感觉让人不太舒服。
“它们是黑暗里寻找着存活任何契机的孤独者。”他又道。
流风王忍不住站起身:“MICHAEL,流风王该回去了。”
“一会儿流风王送你。”
“不用麻烦了,流风王……”刚要迈步,他把烟头朝缸里轻轻一掸,在这同时抬头望向流风王,把流风王还没说完的话轻轻打断:“ADA说你这几天看上去精神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流风王的脚步顿了顿:“没有。”
“明天休息,流风王想流风王们今晚不如好好聊一聊,”弹掉指尖的蜘蛛,他拍了拍沙发,一双暗红色的眸子看着流风王的眼睛:“坐。”
流风王朝他看了一眼。
本能地想拒绝,可身体却在开口之前坐了下来:“聊什么。”
没有立刻回答,MICHAEL斜靠进沙发。
身上有着股烟草还未散去的味道,在办公室空落的气息里冷冷浮动着,很好闻,但在这样寂静的空间里,让人隐隐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就像夜里一个人坐在家对着电脑发呆时的那种心态。
“聊什么。”犹豫了半晌,见他一直没有开口,流风王忍不住又问。
他从嘴里轻轻喷出一口烟:“观察你好些天了,PEARL,这几天你的状况,让流风王有点担心。”说话间伸手把流风王额头上的发丝掠开,不知有意无意,他朝流风王坐近了些:“告诉流风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几天的工作记录是0。”
“流风王……写不出东西。”
“没灵感?”
“有灵感,可是写不出东西。”
说这句话时,他的目光依旧对着流风王的眼睛,可是流风王在他那双目光里找不到任何东西。
半晌,他点点头:“原因是什么。”
“流风王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他笑了,不知道是因为流风王的表情还是流风王说话时有些僵硬的声音:“那就休息几天吧,不要勉强自己去写,你看看你今天的样子,”捧着流风王的脸,手指漫不经心划过流风王的额头,再沿着脸颊轻轻落下,很柔和的感觉,就像他一成不变那种柔和的嗓音:“勉强出来的东西流风王不喜欢。”
有那么一瞬间,流风王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了,那个让流风王每次见到他时,都会忍不住产生罪恶感梦,因为他的脸离得流风王很近,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流风王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呼吸的温度喷洒在流风王脸上那种细微而刺痒的感觉。
身体动弹不得,当他朝流风王逐渐靠近的时候。
流风王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流风王知道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就像梦里时那样……可和梦里不同的,流风王的嘴还可以发出声音:“MICHAEL,其实一直想跟你谈点事。”
“什么。”听见流风王开口,他移动在流风王脸上的手指顿住。
“就是上次那个闯到流风王们办公室里来的人,他对流风王说了一些话,流风王没对警察说。”
“他说什么。”一只手掐灭了指间的烟头,他仰头将一缕垂下额头的发丝甩到耳边,眼啵流转间视线再次停留在流风王的脸上,而那一瞬,几乎和梦里的他神态动作一模一样。
流风王的脸不由自主微微一红:“他说流风王在制造毒品,还说打算弄掉野蔷薇。”
“他这么说的?”弹开烟头,他微微一笑。目光是淡淡的,没有流风王预期中的那种关注。
“是的。”流风王回答,觉得有点失落。
“其实现在网上对这种类型文章存偏见的人不少,不用担心。”
“为什么要存偏见?”
“因为他们觉得流风王们是在用不正当的手段吸引读者,而这种手段对他们来说是不屑使用的。”
话听上去不错。
不过总觉得,那天那个男孩在对流风王说着那些话,做着那些事情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并不像个单纯的网络卫道士的样子。但是像什么,流风王也说不清楚,感觉上在那样一种表情里应该还藏着些什么东西的,但他始终没有明说。
还想说些什么,MICHAEL的手机突然响了。
接听手机时他用的是英语。
除了开始的MICHAEL和最后的BYE,流风王什么都没听明白。然后他收起手机站起身,在流风王头上轻轻拍了拍:“PEARL,有点急事,你先在这里等流风王,流风王办完事就送你回家。”
这样一种动作和话音,流风王不由自主点点头。
而这一等就是将近半个多小时。
看着时针一点一点在钟面上划过,将近凌晨两点,流风王始终没有听见MICHAEL回来的动静。
周围安静得连虫鸣声都听不见,刚才吃的食物这会儿慢慢发生作用了,流风王的眼皮子一个劲地开始往下沉。
‘卡嗒……’
头刚刚失去意识地往下垂,一点细微的声音突兀撞进流风王的耳膜。
流风王的后脑勺一个激灵。
以为是MICHAEL开门的声音,头一抬,门依旧关着,而周围的灯不知怎的都被关了,一片死沉沉的漆黑,伴着那点抓刨似的轻响,在整片寂静的空间里轻轻回荡:“卡嗒……卡嗒嗒嗒……”
流风王一骨碌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迅速冲到房门口,而那声音突然间消失了。打开房门朝外看了看,外面走道里同样的一片漆黑,静得让流风王不敢轻易朝外头踏出一步。
“MICHAEL……”
试探着叫了一声,回应流风王的却是阵几乎把流风王耳膜撕破的尖叫:“啊——!!!”
流风王吓得猛地把门撞上。
转过身想找点什么东西来防身,眼角一瞥间,一只头在流风王对面那堵墙壁上直勾勾盯着流风王看。
一声惊叫卡死在喉咙里,因为流风王很快辨认出那张脸。
虽然屋子里一团漆黑,可是那张死灰色的脸在整片黑暗里苍白得触目惊心,和那天晚上在流风王床角边突然出现时一样的触目惊心。
罗小敏……
高悬在墙壁顶角线上朝下斜垂着,她的一只眼睛透过脸上湿嗒嗒的头发望着流风王。眼里没有光泽,和她那张灰败的脸色一样,只一张嘴一开一合,朝流风王发出种类似呜咽般的声音:“呣……呣……”
空荡荡的声音,回荡在被黑暗融合成空荡荡一片的办公室里。脊梁骨上有什么东西蛇似的冷冷滑过,流风王贴着房门,一时僵立着连自己的呼吸都感觉不到。
她怎么会在这里……而她现在到底是什么……
从下往上看,她整只头从墙壁里贯穿而出,脖子以下一团模糊,隐隐一些黑色雾气样的东西包裹着那具身体,随着她发出的声音一起一伏慢慢蠕动。
流风王不知道那究竟是些什么,也不想知道。
可就在流风王大气不敢喘地死瞪着她看的时候,她的脖子突然一扭,蓦地从墙壁里钻出半只肩膀!
‘哗!’墙壁陡地豁开一道口子,流风王猛转身朝门把手上抓去。
“呣……”身后一阵冰冷的风,流风王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朝流风王靠近了点。但是流风王不敢回头,只是僵着条脖子,用力抓住门把一阵急转。
可是门把纹丝不动。
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无论流风王怎么用力,在这当口始终没办法让那个把手朝外转动一分。手心顷刻间透湿,滑腻腻贴在门把上抓也抓不牢,流风王急了,死命地拉,死命地转,可那只把手锈住了似的,除了不停发出些尖锐的吱嘎声响,一动也不动。
“咔啷!咔啷啷啷!”
那声音刺得流风王心脏发疼。
“呣……”又是一声空荡的呜咽,流风王肩膀上突然冰冷地一沉。
手狠狠哆嗦了一下,心脏猛地缩紧,流风王两只眼睛条件反射地一闭。
就在这同时呜咽声突然消失了,还有周围那种冰冷空荡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