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竹牵梦心
没有哪个众生，甚至包括幻魇在内，知道那天在白雾中，为何自己会突然晕倒了——他们只知道，等到再度清醒的时候，只看见漫天浓稠白雾散尽后的枯山水庭院，和白期梦恬静微笑的脸，一如既往的高贵典雅，端庄温和。
——还有，阳珺霖和宇星是什么时候从鸟笼子里出来的？
——不对，问题不是这个，而是，鸟笼子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君心，我要先走一步了。”
宇星这还是第一次真正听到的她的声音，原来她的声音如此好听，宛若春日里流淌过花丛的清泉，似乎和她所钟爱的小提琴一样优美。
“君心，我知道你没有爱过我，但是，我也知道，你是真的把我当成疼爱的小妹妹——我还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
她紧接着转向了方竹震惊到完全变色的脸。
“竹哥哥……还记得吧？我小时候一直这么叫你。”
似乎是回忆起久远岁月里那些温暖和煦而又稚嫩的时光，白期梦恬静的微笑中微微勾上几丝甜蜜：“竹哥哥，我不会和你道歉，但你也不用和我道歉，因为……”
“或许，谁都有错吧——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君心结婚，结果害得你那么惨；但是，我不觉得，我爱上君心有什么错。毕竟爱情是公平的吧——君心也没有爱过我是不？至于你让人轮。暴我，让我得了精神病这种事……”
白期梦笑得恍然如梦。
“反正我已经死了，死去后，想明白了，才真正知晓万事也不过如此——还不如就这样吧，一笔勾销。更何况……”
她俏皮地歪了歪脑袋，小巧的下巴一点，示意众生看向枯山水庭院正中央。在那里，一个似曾相识得黑底百蝶和服少女俏生生地倚靠着高大的樱树，黑色长发直垂腰际，血红的大眼睛无悲无喜地看着头顶纷纷而落的樱花。
“你也快要死了，大家都是将死的人，生前的事情再计较又有什么意义呢？听我一句忠告吧——”
“过去之事，不如忘却。”
随后，她转向了同样是震惊到失语的幻魇，语气却稍稍变得严肃起来：“伽紫姐姐……我不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你。但是，我很清楚，我不会感谢你把真相告诉我，更不会感谢你让我在最开始不清醒的时候加强怨气的力量，结果给众人添了那么多麻烦——我更加不想知道，你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放下吧。”
她轻轻拉了拉幻魇的手。
“这么做，你的怨恨，是没有意义的——发生之事已经发生了，就算再怎么怨恨，时光也不会倒流回去，不可能再有改变。为什么，不放下呢？”
任由白期梦拉着自己的手，幻魇转头看了看在所有众生中对这突如其来的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唯一一个反应平淡的阳珺霖，勾起了一丝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惊诧亦或是恍然的微笑。
“很厉害嘛，阳门主大人。”
她从白期梦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紫色长发微动，伴随着一阵逐渐变得浓密的紫烟，人已经到了阳珺霖面前。
“看来，在所有的光芒沉入地下之前……”
她的身影似乎正在逐渐变淡。
“一切都不会无聊吧。”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幻魇留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化为一缕在月光袅袅散去的紫烟，消失在众生视线之中。
“方竹，还有你们几个，该走了。”
庭院中央那位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和服少女静静走上前来，绘着繁复百蝶的大振袖轻挥，长河流淌的水声突兀地在原本静谧的月夜里织出诡异的调子，刺鼻的腥臭味飘来。
——庭院正中，自少女站着的脚下，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条浑浊的河流！
微风轻轻吹拂，和室内所有的灯笼都轻轻摆动着，一盏盏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河面上，就这样缓缓顺着河流流向极远处依稀可见的高大的鸟居，在黑暗之中寂静地点亮了一条归去之路。
“上来吧——还有什么话，想要说吗？此次一别，以后就恐怕再也难以见到了——毕竟，地狱也是很辽阔的啊。”
和服少女站在一艘小舟上，手里虽然拿着木质船桨，却似乎还没有撑船；于是小舟也只是静静地停在那里，一颤一颤地上下微微晃着。
看到那艘小舟时，水霞车和赤蝉烟的眼里，原本那些坚硬的怨恨和无边的凄凉忽然好似烟消云散了，就这样破碎与倒下来了。
就像那艘小舟在召唤着她们那样，布料摩擦的声音轻轻响起，她们一个接一个走上那艘小舟，垂着头一前一后的坐在船板上，空出了两个位置——那是留给给他们的主人和白期梦的。
方竹看着杜君心。
杜君心也看着方竹。
白期梦淡淡笑着看着杜君心，又看了看方竹。
一个人能有多少种复杂的情感？阳珺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可看到方竹和杜君心对视的眼神后，他忽然明白了。
不是人类能有多少种复杂的情感，而是，人心竟然真的能有这般执着，执着到即便红颜化为枯骨，即便时光早已破碎得无以复加，当初的那些人和事纷纷消逝成一个个干瘪的名字，再次相见，眼里那荡漾着的情感，却依旧恍若能将人窒息其中的无边海洋。
痴迷啊，妄执啊——重重叠叠堆加起来，才有了这许多的悲欢离合吧。
“……我要走了，说起来，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呢。”
片刻后，还是即将前去地狱的方竹率先打破了沉默。
杜君心没有说话，似乎想要把他的容颜就这样深深的看进自己的心里，烙下永恒的印记。
“没什么想说的吗？我们要走了。”
淡淡叹息一声，方竹转身轻轻拉过白期梦的手，正带着她一起走向小舟时，杜君心忽然开口了。
“小竹、期梦，对——”
“对不起就不用说了。”
“没必要说对不起，君心。”
一个鬼和一个即将成为鬼的人同时开口，虽然文字不同，但却含义一样地齐齐打断了杜君心的话。
然后他们对视一眼，忽然就像他们曾经经常做的那样，就像他们还是小孩子那样，刚刚认识不久，还正是懵懵懂懂的时候，仨个人手拉手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圈，单纯地坚定相信着，只彼此一直把彼此当成朋友，就永远都不会有分开的时候。
多少个春秋过去了，多少个破碎的时空过去了，多少个误会横亘在漫长岁月之中，但三双手终于还是再度握在了一起。
却是在，他们即将要阴阳相隔的时候。
只是，他们脸上的笑容，是否一如往昔般明媚？
——一定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