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大家尽兴而散。付强提出要送我回去。我见他带着欧阳在身边,不大方便让他送,他向欧阳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欧阳便客气地说:“高主任,实在不好意思,我有点事要先走一步,你和付强慢慢走吧。”
我知道肯定是付强有话要对我说,故意把她支开,便朝她愧疚地笑笑,也不说过多客套话。
付强把我强行塞进车里,开到一处偏僻的地方,停下车来问:“老高,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徐刚怎么还要考察你?”
我听他又提起这个话题,心里老大不乐意,无所谓地说:“考察不考察,那是他们的事,随他们的便好了。”
“不对吧老高?”付强觉得不解,“当时徐刚真是答应了我的,说在班子会上提一下,征求一下班子其他成员的意见。难道他提出来的建议还有人反对?”
我见他总是揪住这个话题不放,有点烦躁,闷声说:“你别老问这问那的好不好?”
“不行,你得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当了,这样总行了吧?”我被他逼得没办法,只好用这种生硬的话来搪塞他。这句话一出口,我自己也后悔了。说实话,我的心情几起几落,好不容易在付强的劝说下,重新恢复信心,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赵曼丽,又把我搅得心神不宁。我自己也有些不解,为什么赵曼丽一杀出来,我就会显得如此的烦躁呢?难道我的内心深处很在乎当这个办公室主任吗?
付强马上怒气冲冲地说:“徐刚怎么能出尔反尔呢?我们给他做了这么多事,办公室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大家都知道,我虽然挂着办公室主任的头衔,可真正的办公室主任是你。我请假出来,你来接替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还要考察什么呀?不行,我现在就给徐刚打个电话,让他马上给你下正式任命。”
平心而论,我相信他的影响力,他的电话打过去,一定会引起徐刚的重视,说不定重新研究一下就通过了。但我想到赵曼丽那志在必得的架势,又想起我答应不跟她竞争的话来,男子汉一诺千金,说过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怎么能收回呢?我劝阻道:“付强,你别打电话了,徐局长这样决定,肯定有他们的考虑,你不要去为难他了。说实在的,我真的不在乎下不下这个决定,即使不当这个主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付强摇摇头,大概觉得我这人太过软弱,便语重心长地说:“老高,我其实并不是看重那个位置,我只是觉得,一个人不论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都要做出点成绩,得到别人的肯定。你当这个副主任这么多年,为局里做了多少事?吃了多少苦?谁的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他徐刚能不清楚?我知道,你老高心眼实,不会来虚情假意那一套,办公室主任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来当。按说一年前你就该当这个主任了,可弄到现在还要考察,他们这是不把你当人看!当然,话说回来,你也不要怨天尤人,你也有缺点,你的最大缺点就是太软弱了。有时别人看不起自己,但自己一定要看得起自己,要有自信,人活着要有尊严!”
尊严?我惨笑一声,我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什么尊严?赵曼丽玩我于股掌之中不说,我现在连想要个孩子的愿望也实现不了,还谈什么尊严?我知道付强的话说到了我的心里,我如此的不堪一击,如此的没有尊严,根子就在于珍珍不能怀孕,这让我这个堂堂男子汉颜面扫地。我淡淡地说:“谢谢你,付强。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并不是个害怕困难的人,可有些事真的不是靠努力所能解决的。你就送我到这里吧,我离家不远了,我走几步,你也早点回去吧。”
我不等他回答,独自打开车门下了车。付强开着车在后面跟了几步,突然赶上来,说:“老高,还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什么事?”我一边走一边问。
“你和嫂子三十好几的人了,早该有个孩子。”
“嗯。”
“你们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如果需要,我去帮你找医生,医院里我有熟人。”
我听得一怔,脚步也停了下来。我知道,他这句话是完全出于关心我的目的,并不像有些善意或恶意的玩笑话。难道他还在怀疑是我没有生育能力?这事要不要跟他说呢?又如何跟他说?
付强见我停了下来,也把车子停在我身边,说:“这并不是件丢人的事。现在不会生孩子的人多着呢,又不只是你一个。你上来说吧。”
我鬼使神差般再次上了车,也许这个问题比当不当办公室主任更有吸引力。付强重新启动车,慢慢往前开着。他说:“老高,说句你可能会生气的话,我上次跟医院的一个朋友在一起吃饭,也聊到过你的事,不过没讲是你。那个朋友说,由于工作压力、饮食习惯、身体条件等各种各样的原因,现在婚后不能怀孕的人越来越多,特别是男人。但是,他又说,除了先天性的因素外,绝大多数的人是可以通过治疗,治好这种病的。你要不要也去试试?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去说的。”他笑了笑,又说:
“其实保密不保密都是假的,因为局里的人都在说,是你没有生育能力,只不过没有人当面跟你说而已。”
听了付强的话,我不知该是感激还是生气。看样子,虽然我对自己一直没有生育的事讳莫如深,并且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原来在同事之间早已闹得沸沸扬扬,就连赵曼丽之类的女人都知道了,这不是一般的伤自尊,简直是太伤自尊了!这样一种局面,我还怎么有脸在局里待下去?我浑身燥热,嘴巴动了几下,不知该说些什么。
付强腾出一只手,按在我的肩上,诚恳地说:“老高,你相信我,我说的这些完全是希望你和嫂子能有个健康稳定的家庭,并没有别的意思。一个家庭如果没有孩子,总不是个事儿。”
“我……”我嗫嚅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说:“我有生育能力……我怀疑,是珍珍不行。”
“你有生育能力?”付强惊讶地看着我,脚上条件反射般一用力,车子一个急刹,我的下巴差点撞上车子。他抱歉地笑了笑,又问:“你是说……老高,你真的有生育能力?”
“嗯。”
“你确定吗?”
鉴于付强的诚恳,我觉得不能再瞒他,再瞒下去就真的对不起他了,就把自己与赵曼丽之间如何开始、中间如何继续一起鬼混、后来赵曼丽说怀了孩子的事向他和盘说出,并准备接受他的一番恶毒训斥。我讲完后,付强并没有说出一些诸如“你浑蛋”、“不像话”或“你太对不起嫂子了”之类的训斥的话,而是沉吟半晌,终于如释重负般笑着说:“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一手。这就好了,我再也不用为你担心了!”
我也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悬起另一颗心来:珍珍并不答应去医院检查!
付强重重地呼了几口气,说:“那你就带嫂子去检查呀!”
“她……我跟她说过,她一直不肯去。”
“怎么会这样呢?难道她心里不着急?”
付强似是对我,又似是自言自语地说着,然后问我:“她为什么不肯去?”
对于这个问题,我既感到困惑,又感到无奈,我叹了一口气,说:“每次我跟她说好,她先是顺口答应下来,到了时候,又说公司事情忙,不能请假,然后就这样走了。”
付强奇怪地说:“不对呀!公司的确忙,但每个礼拜都有一天的休息时间,何况她如果说是请假去医院看病,我不可能不答应的呀!难道是另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一直都是这样猜测的。而且赵曼丽还跟我说过珍珍跟刘广民之间有“那事”的话,但这话显然不能对付强说,否则真会让她看不起珍珍了,我这顶“绿帽子”就带定了。“我猜也是这样。”我只能这样对他说。
付强是一个遇事果决的人,绝不会像我一样优柔寡断。他只稍稍思索了一下,马上说:“现在不是考虑什么难言之隐的时候,必须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如果她的身体能够治愈,那难言之隐也就自然打消了。如果真的无法治愈,那就到时再说。”
在此之前,我只是把这事闷在心里,长嘘更兼短叹,束手无策,被他这么一说,我立即就有了“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然之感。我发现我真是交对了付强这个朋友,总是在我最需要也最无助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救我于危难之际。我兴奋地说:“对!不管她有什么隐情,去医院检查一下就什么都明白了。可是”我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她不去怎么办?”
付强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说:“这事你放心,我来帮你想办法。”
我想,难道你以炒她的鱿鱼相威胁吗?她未必肯听啊!我狐疑地看着他,见他很有把握的样子,就放下心来。我相信,以他的能力,足可以解决任何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