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消散了大半,不再继续遮挡众人的视线了。只不过出现在三人眼前的却并不是通向外面的平坦大道。
他们仍旧深处沼泽之中,不过与之前几人所经之处枯树丛生、遍地野藻的狭乱场景相比,这里已算是相当开阔了。诺大的空场里除了正中央立着一棵柔嫩的小树之外,便再无其它植被,甚至连根野草都见不到。作为此处唯一的生命体——小树纤细的树干虽称不上结实,却也挺拔有力、生机盎然,与周遭萎靡不振、**不堪的景象显得格格不入。
“看!出口在那儿呢!”温妮莎伸手向前一指。两位男士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可以依稀见到一条小路隐没在小树的正后方、这座宽广空场的尽头。
“先等等,”欧非伸手制止了正要拍马前进的温妮莎,沉声道:“我总觉得这里不大对劲,而且……”又指指身边的云仙子,道:“她也是这么想。”
“哦?这么信任你的小宠物哪……”温妮莎有些嘲弄地看了眼欧非,又望向阿特拉斯,道:“你呢,圣骑士?”
“这里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我觉得咱们最好就此掉头、另寻他路。”阿特拉斯自打进入这片“血斑泥沼”以来心情就没舒畅过,此时更觉弥漫在空气当中的诡异魔力变得愈加浓重,几乎透过自己的身体直接压上心头。这种极为不畅的压抑感之前几乎从未有过,即使是与异界中强如不死生物大帝的极恶存在对阵时亦未尝有过这般毛骨悚然、毛发皆竖的异样感觉。阿特拉斯本不想在意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更谈不上害怕,但以他对邪恶的敏感以及心头涌起的强烈不安都不能不引起这位圣骑士的警惕。
“掉头?”温妮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瞅了阿特拉斯一会儿,然后笑了:“那怎么行?路分明就在前面!而且我的宠物们已经探过路了,没有任何问题!”
“别急、别急,”欧非摆摆手道:“走是肯定要走的,但是咱们最好小心一点。”
“怎么小心?”温妮莎瞪着眼睛问道。
欧非指着这片空场的边缘道:“我觉得咱们最好从这里绕着走,因为我感觉中间的邪气比较重!话说回来,难道你不觉得那棵生机勃勃的小树长在这里是一件古怪的事情吗?”
“嘁!我看是你太敏感了吧!”温妮莎不以为然地道:“我可没觉得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不好意思,你们要是不跟上来的话那我可要先走一步了!”话音未落,温妮莎拍马便向前驰去。
“等!……唉!”欧非拦不住她,无奈之下和阿特拉斯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只好策马紧追了上去。
愈接近中间那颗诡异的小树,阿特拉斯心中就愈发觉得压抑、不安。这种感觉甚为奇特,无法用言语形容,与自己先前接触过的所有邪恶之物都不一样,阿特拉斯只觉得双眼有些刺痛、脑袋发胀、甚至连思维都开始变得越来越迟钝了。
再看前面的欧非,虽然见不到表情但却已经俯下身,许是也觉得有些不适吧。
至于遥遥在前的温妮莎,则正好越过那颗奇诡无匹的小树。
怪事顿生。
温妮莎突然勒马站住了,人也好似僵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阿特拉斯顿生警惕、精神亦为之一振,赶忙跟了上去。
“温妮莎小姐,你没事吧?”阿特拉斯策马来到温妮莎的身后低声问道。
没有回应,温妮莎仍旧如石像般静立不动。
“温妮莎小姐?”阿特拉斯很纳闷地边问边来到温妮莎的身边。
咦?她的脸型好奇怪,怎么好像在发生着变化?正当阿特拉斯全神贯注地打量温妮莎侧脸的时候,对方却突然把头转了过来。
“布、布蕾德!!?”惊愕万分的阿特拉斯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张邪恶的面孔,而且他恰恰也是昨天才得知这个人的真名。
“嘿嘿嘿……”的确是那副阿特拉斯熟悉的、阴冷得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只是它的主人、葛加理公会的副会长、那个邪恶的女人,怎么竟会在此时此地突然现身呢?温妮莎哪里去了?
同样是一身黑袍布蕾德仿佛看出了阿特拉斯心中的疑惑,冷笑道:“你觉得奇怪是不是?呵呵,告诉你好了,温妮莎和我本来就是一体的!只不过区别在于……”她摇了摇手中的薄薄的一层纸一般的东西道:“这副人皮面具。”
“什么!”阿特拉斯大惊,他之前曾想过这二人之间可能有某种关系,但从未想过她们竟会是同一个人,而且,她这么做有何意义,只为了除去我?或者……
“欧非先生!”阿特拉斯突然想到了足智多谋的欧非,也许他会有应付之法。可回身的一瞥却让他大失所望:欧非迷迷糊糊地从马背上坐起身,揉揉眼睛,有气无力地道:“什么事啊?”
阿特拉斯指着不停冷笑的布蕾德对欧非急道:“快醒醒!这个人不是温妮莎!”
“哦?……”欧非定睛瞧了瞧,可他不但一点也不觉得惊慌,反而却笑了:“哦!呵呵,这不是布蕾德么!”
“什么!你认识她?”阿特拉斯更惊讶了。
“不但认识,而且还熟络无比呢!”欧非笑得更开心了,阿特拉斯突然觉得那个样子更像是得意。
“嘿嘿嘿……”
“呵呵呵……”
一前一后两位法师把阿特拉斯夹在了中间,不怀好意地笑着。阿特拉斯下意识地抽出了闪耀着雪色光辉的魔法长剑。
即便是如布蕾德这般强大的法师,若是任由一名骁勇善战的圣骑士于自己面前抽出利剑而无任何响应的话,恐怕接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可吃。这一点布蕾德心中清楚得很,因此当她发现对方有所行动时,便立刻跟着动了。与拔剑相比,这个动作更加简单快捷——她只是朝着对方的头顶轻轻一指。
阿特拉斯顿觉一阵头昏脑胀,待他好容易定下心神,将眩晕之感逐出脑海之时,却发现自己的整个上半身已经被无形的魔法绳索紧紧缚住,而长剑业已脱手、跌落于沼泽之中。
“哈哈哈!!”布蕾德仰头干笑几声,用她那独特的沙哑声线撕裂着空气,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笑罢,她低下头来对着奋力挣扎却被越缚越紧的阿特拉斯嘲弄道:“我奉劝你还是老实点的好,免得活受罪!”
欧非在边上笑嘻嘻地袖手旁观,根本没有出手相救的打算。
心灰意冷的阿特拉斯停止了挣扎,他实在搞不清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般地步,两位曾出生入死过的友人居然在转眼之间便全部倒戈相向?!这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的现实。实际上,这种柔韧性极好的魔法绳索也根本不是用蛮力能够挣脱得开的。再加上阿特拉斯的动作过于剧烈,以至于中途有一次甚至差点从马背上跌下去。噢,对了!阿特拉斯灵机一动:我还有马……
布蕾德盯着圣骑士愤怒、仇视的双眼,皮笑肉不笑地道:“嘿嘿、你可别以为……能从我手里跑掉!”
什么?!阿特拉斯心中一凛,但他反应也快,立刻双腿用力一夹,胯下战马听话地撒腿就跑。屡次被对方道破心事,阿特拉斯虽然纳闷,但是此时情况危急、根本无暇顾及对方到底是思维缜密还是有什么读心术之类的能力,总之现在唯一的指望便是赶在对方动手脚之前骑马逃脱。
一定要逃出去!把温妮莎的事告诉尼米捷!布蕾德能装成她的模样,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真正的温妮莎早已遭了毒手。而那副人皮面具的由来……唉!
没有时间让他再仔细考虑之后的事了,吟唱的声音已隐隐地传入耳畔。阿特拉斯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那是欧非的声音,然而下一刻的他、却已是身在空中。
急奔的马儿突然间便伫立在原地纹丝不动。阿特拉斯上半身遭魔法绳索紧缚,手不能用,在强大的惯性作用下如一支离弦的快箭般被甩了出去,在经历了空中飞行的这段难得的体验之后,面朝下地狠狠摔在了地上。
一身铠甲的重量本已不轻,再加上这股强大的冲力,即使柔软的泥沼缓解了部分力道,依然把这位重装骑士跌得眼冒金星,几欲昏倒。
阿特拉斯勉强翻过身,首先看到的便是不知何时生出地面的数根墨绿色藤蔓,正是由于它们突然破土而出并紧紧地缚住了战马的四蹄,自己才会遭到如此厄运。
接着欧非和布蕾德策马慢悠悠地踱了过来,两人丝毫不掩饰面上的得意之色。
即使身处绝境,阿特拉斯仍不肯放弃,在这个骄傲圣骑士的字典中永远没有“投降”二字。他坐直了身子,运尽全身的力量与紧缚自己身躯的魔法绳索做最后的较量。
靠了过来,望着兀自挣扎的阿特拉斯,欧非嘴角抹过一丝冷酷的微笑。他很快便做了一件更为残酷的事:一拉缰绳,双腿微微用力,胯下战马顿时将前蹄高高扬起,接下来便是稍稍掉转一下马头,好对准目标……
挟千斤之力,战马高举双蹄,凶狠地朝着阿特拉斯的胸口猛跺下来。
阿特拉斯想翻身躲开这雷霆般的一击,却发现身体已完全不听自己使唤,连一动也不能动。大脑仍能转动,却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思想和精神就如脱缰的野马,奔出体外,飘散、远去了。
马蹄猛踏在胸口的疼痛感让阿特拉斯重新收敛了心神,他在布蕾德和欧非两人的阴笑声中看到了从前胸处飞溅、狂涌出来的鲜血,而痛感却渐渐远去。思绪又开始飘溢,用不了多久,他便可以彻底告别这具受难的躯壳了。
视线开始模糊,阿特拉斯心知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在最后的弥留之际,他朦朦胧胧地看到了一丝微弱的黄色光芒,那是什么?哦……是莎米送给……送给我的那条项链!好像是……是叫做“黎明护符”的吧?可惜……这个微弱的黎明也马上就要被黑暗吞噬掉了……
黎明护符被阿特拉斯视作珍宝,它始终挂在主人的胸口。
可惜这个宝贵的护符却无法为主人抵御刚才的致命一击。这也难怪,一个小小的护符如何去抵挡马蹄的千钧之力呢!它甚至连自身的安全都无法保证。
黎明护符业已化为碎片,不复存在。
黎明已渐渐地黯淡下去,取代它的,是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