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会客室,这里有些过于简单了,只有一张宽大的木桌、几把木椅,以及悠然自得地坐在桌子后面的一位老者。
这里的确很简单,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但是来访者有十成的把握确信,绝对有不下十数双眼睛正在对这里虎视眈眈,只要自己随便做点看似危险的动作,这个目前还算宽敞的房间马上就会变得拥挤不堪。
即使一切都如眼中所见到的那样平常,没有任何机关,并且面前这位底密尔长老亦确实是在虚张声势的话,他也绝不愿冒险去进行任何危险的尝试。并不是对自己的技术没信心,而是他太了解底密尔的手腕了。放眼整个拉尼卡大陆,其实没有几个人是他不敢惹的,但若是还想在今后的日子里继续踏踏实实地睡个安稳觉的话,那么还是不要去招惹底密尔为妙。当然,如果能和这些地下工作者成为朋友关系的话就更好了。
这件事看起来并不困难,至少在表面上,底密尔对任何能与之打得到交道的人都表现得十分友好。只要你提供合适的条件,他们便会很乐意地为你打探情报、出谋划策,甚至亲自出手帮你解决问题。
不过任何对底密尔稍微有点了解的人都不会傻到将前者视作朋友。不管给这些利益至上的家伙们多少好处都行不通——底密尔非常贪婪,并且永远都不会满足。尽管有的时候你不得不和他们打交道,并且能确实地通过底密尔那庞大的地下情报组织获取一些珍贵的信息,但是无论何时,所有与之交易的人都是赔家。或许其中有些人不这么认为,但实际上他们付出的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不只是金钱,当谈判者做到底密尔的代表——那些察言观色的大师面前时,他们就注定要向阴险狡诈的底密尔透露出更多的东西。底密尔不需要从谈判者身上获得什么新的情报,他们的情报网足够大,需要做的只是再次核实。往往对方一个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小动作便足以印证很多事情了,这些隐晦的信息将成为底密尔辨别某些情报真伪的一个重要的参考。为了声誉(虽然没什么好名声,不过也足够响亮了),他们绝对有必要这么做,所有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有可能会在将来为底密尔谋得不可想象的利益。当然,也不是每次都能进行得十分顺利,底密尔并没有网罗走大陆上所有狡猾的人,因此,当面对同类(不管是精明、还是狡诈还是其他的什么,只要是不好骗的家伙,都被底密尔的成员暗地里称为“同类”)的时候,即使狡猾如底密尔之辈也必须抱以十二万分的小心,以防被对方反窥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总而言之,无论底密尔如何在交易中占尽便宜(确实如此,每一笔交易都是如此),他们总能通过耍一些小小的手腕来掩盖住事情的真相。所有能充当底密尔公会代表的人,不仅长于察言观色,还个个都是谈判的好手,他们巧舌如簧,夸大其词,将所有的事都描绘得绚丽多彩。一旦对方开始考虑他们提出的那些“衷心”的建议时,就已经离上钩不远了。
在众多受骗上当抑或深受剥削的人群之中,还真有执迷不悟的人存在,而且还不在少数。这些人大多是些没什么见识的暴发户,以为有了钱便没有做不成的事——包括指使底密尔去为自己做些见不得光的事。他们甚至将底密尔视作长期的合作伙伴,并且偶尔也会为此沾沾自喜。但是,事实上、任何与底密尔之间的合作都永远不可能平等。除非,你加入他们。
没有人知道底密尔公会到底想干什么,他们的最终目标是什么?事实上,除了想方设法外加坑蒙拐骗来牟取暴利以外,这些神秘莫测、神出鬼没的家伙们似乎再无更高的追求了。即使有,也不可能让外人知晓;即使不小心让秘密泄露了出去,他们也会想尽办法让所有与之相关的东西都湮没在黑暗之中。对于底密尔的高层领导人来说,被外人看透公会的内情永远都是最不能忍受的事情——这远比直接打败他们要更加让人难受。
以上便是这位神秘的来访者对底密尔的全部了解,也是他同底密尔之间打过无数次交道后的收获——当然,不保证完全的真实性。如往常一样,来访者踏着若无其事的脚步走到桌前,从码放在自己这一边的几把椅子中挑了个靠中间的一屁股坐了下去。不紧不慢地摘去那掩盖了大部分面孔的宽大风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略显清瘦的脸。平凡的五官组成一张了平凡的脸。在男人中他既不算英俊也不算丑陋,假若把他放到喧嚣的城市街道当中恐怕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如今这副平凡的面孔上却散发出不平凡的气势,那一双明亮而犀利的目光则紧锁在对面老人的身上。
“达哈卡,你是否杀掉了我们两个警卫?”老人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用慵懒的语调述说着惊人的话语。
“又来了。”面对质问,这个被称作达哈卡的来访者不慌不忙地答道:“没钱赚的买卖我可不喜欢干,这你早就知道。”
眼神对峙了一会儿,还是达哈卡先开口道:“我相信他们会做个好梦的。”
老人还是没说话。
“但你的手下可是对我动真格的了!”仿佛才想到这个紧要环节,达哈卡突然气势汹汹地补充道。
“呵呵,”老人微微一笑,道:“凭你的身手,还怕他们么?”
“哼!万一我真的阴沟里翻船了呢!?”达哈卡不依不饶地咬住这个话题不放,他甚至有意加重了“阴沟”这个词的语气。
“不会的。”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徐徐道:“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拉铎司首席刺客的实力,否则的话也就不会请你来了。”
哼!这个老狐狸,真能狡辩!达哈卡心知肚明,若自己真的栽了跟头的话,底密尔一定会想尽办法逃脱罪责,他们也绝对有办法抹平任何痕迹。尽管事实也确如这位老人所说,这种事永远都不可能发生。
“说吧,这回又有什么事非要我去做不可?”达哈卡收拾好心情,直接切入主题。
“呵呵,你总是那么心急……”老人慢悠悠地说道,他的语调永远都是那样一成不变,语速也从来都是那般令人着急的徐缓:“‘黑雪法师’埃森勒,你应该听说过吧?”
“‘黑雪法师’……埃森勒……”达哈卡喃喃地重复着老人的话,极力想从脑海里找出这个人的相关信息。
老人并不急于提醒对面的年轻人,他的时间富裕得很,向来都是如此。
“你说的那个人,不是已经被捕了吗?”达哈卡总算理出了一些头绪。
“关在臭名昭着的沃耶克监狱里。”老人赞许地点点头,补充道。
“阿卡斯么?我讨厌那个国家。”达哈卡舒了口气,舒适地靠在了椅背上,用右手的中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深褐色的桌面,道:“不管怎样,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下面咱们应该谈谈价码……”
“不。”老人的否决让达哈卡吃了一惊:“我想你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达哈卡望着老者的眼睛沉默不语,他静待答案的到来。
“埃森勒是底密尔的人。”老人的补充简单明了。
“什么?!”达哈卡恍然大悟,然而这只能让他更加惊讶:“你不会是想让我这个刺客去救人吧?”
缓缓点了点头,老人又道:“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价码了。”
“等等!我可还没同意……”达哈卡抗议道。跟底密尔打交道的时候总是被牵着鼻子走,对此达哈卡多少有些不爽。
“你会同意的。”老人的口气充满着毋庸置疑的自信。在达哈卡视野的一个死角,他的手指动了动,平整的桌面上顿时出现了一个凹槽。
达哈卡心中一凛,但他的目光很快就被凹槽中弹出的东西给吸引住了。
“说吧,”达哈卡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老人的笑容变得更加阴险而诡诈了。
法师之间可以建立心灵链接,通过意念力来交流、沟通,这种技巧需要双方互相敞开心灵才能实现,而且魔力的性质也必须吻合,消耗的精神力也甚巨。因此这虽然是个极为方便的能力,但应用得却并不十分广泛。
温妮莎就是在接到师父的心念传讯之后才匆忙离开的。当她顺着师父心灵的指引来到这片阴暗的地下水道中时,不禁被这种死气沉沉的环境所感染,心情也变得黯淡起来。
这个情况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温妮莎等待的人很快便出现了。
一位一身黑袍的女人从前方的某个拐角处显出身影,她有着和温妮莎一般乌黑亮丽的头发,它们被梳成许多缕小辫,整齐地排在两侧。
“师父!”温妮莎跑过去,对那个女人亲切地喊道。
黑袍女人微微抬起头,用欣赏的目光仔细打量着身材高挑的爱徒。直到温妮莎被瞧到有些不自然之后,她才收回目光,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走吧。”
“咱们去哪儿?”跟在女人身后的温妮莎情不自禁地问道。
“底密尔。”女人头也不回地答道,她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阴冷且嘶哑。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昏暗的地下水道中。
假若阿特拉斯在场的话,即使仅看背影,他也能轻易道出这个女人的名字:
布蕾德。
这个邪恶的女人给阿特拉斯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第一次见到如此奇异的场景,温妮莎被黯影殿堂暮蓬那浑然天成的构造所深深吸引。在欣赏奇景的同时,温妮莎亦在感叹,此处之隐蔽,堪称世间之最。数不清的幻术和结界被分布在这片错综复杂的地下水道中的各个位置。温妮莎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底密尔的掌权者有意的话,可以让任何人迷失在这片庞大的底密尔地下水道之中。
好在这次不需要担心迷路的问题。在路上有个人从暗处跳出来,声称自己是引路人。他身穿灰蓝色的硬皮甲,腰际绣着一小块椭圆形的眼状图案,这是底密尔公会独有的标志,也证实了这个人的身份。于是她们便跟随着这个神秘的家伙来到了黯影殿堂暮蓬——底密尔公会的中枢。
神秘的引路人带领她们踏上了暮蓬,石板上面的水层相当清澈、也比看起来要薄的多。然而走在上面才会感觉到这水质的与众不同,它们粘稠而又富有吸力,即使用力踏下去也不会四处乱溅,走在上面让人有一种舒适的质感,或许这就是行于云端的感觉吧。温妮莎丝毫不必担心精致的长袍会被溅湿,任凭自己的精神随着脚步而放松,这种感觉好不惬意!
然而这里是底密尔,危险的底密尔。
想到这里,惬意便慢慢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