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尼闻言一愣,第一个反应便是朝射手看去。自得知欧非救过自己一命后,他开始愿意相信那个看起来名不见经传的年轻法师的话了。但是曼德尼心中还是有些奇怪,丹达迪杜尔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视力和警戒能力,理应由他先发现敌人才合理啊!
确实如此,虽说欧非有着精灵的血统,但若论起视野的话,他远远及不上丹达迪杜尔这个出身自析米克的神秘人类。然而丹达迪杜尔却没有对方手上的探查水晶,那东西可是不用考虑什么视野啊、距离啦之类的限制的。因此当听到欧非的话之后,丹达迪杜尔顿生警惕。他眉头微皱,眯起双眼快速环视了一下四周。
曼德尼没有听到丹达迪杜尔的回应,但这位射术大师的一举一动已足够说明一切。
一直瞄着受缚中的刺客的魔法箭迅速转向他处。
顷刻之间,射手已经锁定了目标。
偷偷摸摸地从战场侧面朝欧非等人抄过来的匪徒共有七人——或者说,在丹达迪杜尔“很久”之前的那轮箭袭之后还幸存了七个,飞斧手亨克尔亦在这伙人之中。他们都是奔着那个可恶的射手来的,而且不知为何,箭袭于前不久突然停止了。这情况简直令来袭者们欣喜若狂,亨克尔甚至断言这一定是失踪的菲洛耶做的好事。不过匪徒们还是打算继续原先的行程——也许还有活口,搞不好还能分一杯羹呢!
然而这群自以为是的匪徒们还未能把美梦做完,便已接到了射手凌空送至的礼物。
这伙匪徒里面其实有几个会射箭的人在,只不过他们那两下子根本配不上“射手”这个最基本的称号。因此,在这伙外行人的眼中,那道魔法箭如迅雷疾电一闪而至,别说闪避了,简直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事实上,待他们发觉时,已经有人遭了殃。
就像捅破一层窗户纸那般简单、魔法箭轻而易举地洞穿了走在最前面那个倒霉鬼的胸口,并且连丝毫凝滞都没有,便顺其自然地继续着自己既定的行程——最终,整支魔法箭深深地没入了后面那第二个倒霉鬼的面门。
前者胸口开了个大洞,仰天栽倒在地。血泉喷起足有三尺之高,再以天女散花之势凌空洒落。此景堪称绚烂无匹。
后者的面门完全走了形,就如一个好好的皮球突然被一支粗大的长钉以重手法直捣而入,在强大的作用力之下,这人的面部表皮以及肌肉顺着魔法箭矢的来势、深深地向内侧凹陷进去。由于魔法箭已于血肉混为一体,再加上此人颈部的肌肉亦十分发达,在如此强劲的贯穿力之下居然仍未被扯断。刺入头部的魔法箭继续前进、头连着颈、颈带动身体,连为一体,斜飞出去。带着这个累赘之物又飞了二十余米远时,魔法箭终于去势已尽,结结实实地钉在了地上。由于皮肉紧裹住了伤口,出血量并不是很大,然而脑壳里面却早已势如翻江倒海,急需宣泄。不过急也是无用,出口如此窄小,只能细水长流了。在那涓涓细流之中,除了鲜艳的红色之外,还混杂有白色的混浊液体。是了,那便是脑浆!此景堪称诡异莫名。
“我、我们被发现了!”其中一名匪徒惊恐地大叫起来。
“混蛋!闭上嘴!你想死得更快吗!”亨克尔对那人吼道。
话音未落,亨克尔只听到“噗!”的一声,不知哪儿来的一大滩水便溅了自己一脸,眼睛也被迷住,一时无法视物。
亨克尔忙用手肘在脸上胡乱擦了擦,那“水”黏黏呼呼的,里面似乎还掺杂着一些柔软的碎末状物质,触感很不好,而且带有一股血腥味儿。
该死的!这都什么鬼东西!亨克尔心中诅咒着睁开了双眼,却险些被眼前的一幕吓倒。
刚刚被自己教训过的那人果然不再大喊大叫,但他却没有依言闭上自己的嘴巴。事实上,他再也闭不上了,也无嘴可闭了——这个人的整个头部只剩下下颌还安在,其余的部分早已不翼而飞。而他的整张脸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以大力“撕”了下去似的,手法相当干脆利落——这点从暴露在外的伤口断面上便可轻易看出。可怜这个饶舌的家伙死前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因为他那条鲜红的长舌仍在不住地扭动着,血如泉涌,随着舌头的蠕动咕嘟嘟地往外直冒。
亨克尔立刻便知道刚才溅在自己脸上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了。那些恶心的碎末状物质八成就是脑袋里的什么东西吧!
“呜呕!”亨克尔只觉胃中传来一阵阵剧烈的抽搐,随之而来的便是如排山倒海般的恶心感。
亨克尔条件反射地弯下腰,捂住了嘴巴。由于头扭向了另一边,他此时正好看到了一支青光闪闪的东西斜着插在了地上。
魔法箭的箭身上还挂着一大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仔细一看,正是那个死去同伴失踪的半颗头颅。
妈、妈的!呜呕……又是那个该死的射手干的好事!亨克尔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和反胃感,同伴的惨死吓不倒这名凶徒,只能让他怒火中烧,战意更盛。
“嘭”的一声,亨克尔不自觉地便是一个哆嗦,以为又有谁遭到了毒手,回首一看才发现原来是那具无头尸体倒地发出的声音。
另外三个还活着的匪徒闻声更是如筛糠般打着颤,他们在一旁早就看傻了眼,虽然仅仅是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尸体倒地的声音,放在从前的话,这些凶徒们连眼皮都不会眨上一下。然而风水轮流转,今日却轮到他们来体验被人宰杀的感觉了。主客位置颠倒之下,情况自是大大的不同,此时哪怕仅是风吹草动,又岂能不令这些惊弓之鸟们胆寒呢!
两支箭杀了三个人,而且死状一个比一个惨,要说心里不害怕那才是有鬼呢!然而这些杀人如麻的凶徒们毕竟不是一般的匪徒,他们凶悍、残暴,从骨子里面透着嗜血的凶性。
没有人退缩,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得很:他们早已进入了那个看不见的该死射手的射程之内,后退只能是死路一条,而奋勇前进、拼死一搏的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大家……迂回前进!不要走直线!”说罢,亨克尔用力握了握斧柄,感觉心中踏实了许多。手中传来熟悉的质感帮助他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更战胜了心头的恐惧。在敌人下一次袭击之前,他果然地对同伴下达了指令,并率先冲了出去。
见领队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剩下的三个匪徒也大受感染,他们重新抖擞了精神,一边加快脚步前进一边不时地变换着行进的方向。
人类就是这样,总是容易受到各种外界条件的影响。一个人情绪低落就有可能影响到整支队伍的士气;相反,一面残破的战旗亦有可能激励起军队的士气,从而挽回败局。
在其他种族眼中,人类是最情绪化、也是最善变的物种。假如你与精灵打交道,且并非深交的话,你可能不会感觉到每个精灵之间有什么区别,大家都出奇的相似,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但是与人类相处可就完全是另一种感觉了:每结识一个人类,都会给你像是重新认识了一个新的种族般的感觉,每个人类都会给你全新的感受,都会让人大开眼界。甚至就算是同一个人,短短几天之内都可能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句人类的谚语便是反映他们善变品性的一个最佳写照。
除非经过特殊的训练,否则当身处不同环境中时,人类很难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四名匪徒都是人类,他们也没下过什么苦功去修炼自己的心境,所以在短短的时间里,他们的心神便发生过好几次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妄自尊大到魂不附体,现在从肝胆俱裂又恢复了自信满满,不能不说是领队亨克尔的功劳。自从他提出了新的前进策略之后,果然不再有魔法箭射过来了,或许是他们的移动方式给射手的瞄准造成了困扰吧。
然而实际上是这样吗?匪徒中没一个是超远程的射手,他们当然不清楚在如此远的距离下左晃晃和右闪闪的行动在射术大师眼中就像不停微扭身体的小丑一样,可笑又滑稽!
不过箭袭确实停止了,匪徒们难免不会因此而暗自窃喜。然而射手另有打算,他知道自有“人”会来收拾这副残局。
正当亨克尔等人心中暗喜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阵轰鸣,仿佛有个巨人在用力拍打着地面一样,隆隆之声大作,地面也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这群亡命之徒疑惑地望向前方,开始的时候他们有些怀疑这是那个隐藏的射手耍的花招,目的是让他们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以便于瞄准。然而震动愈来愈强,声音也愈来愈近,当远方淡淡的影像趋于真实之际,匪徒们突然惊恐地发现,原来世上还有比暗箭伤人更可怕的东西,那便是来自于正面的绝对压力。
当一个堪比小山般的庞然大物行至面前,并用轻蔑的目光与自己对视时,刚刚鼓起些许勇气的匪徒们便几乎就要瘫软在地了。他们甚至开始羡慕起死在自己前面的同伴了——虽然死状比较惨,但至少、那些家伙没有眼睁睁地面对死亡,而且死得也比较干脆。
让我们回到前线,阿特拉斯和撒芙尔以两人之力对抗十人之众,已经开始感到有些吃力了。随着战斗的不断进行,他们之间的配合也愈发默契,若非体力耗损过剧之故,两名剑术大师根本就不会把面前这十名幸存下来、仍在张牙舞爪的匪徒放在眼里。无奈在敌人的人海战术之下,现在两人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幸存下来的匪徒几乎都是精英,相比于死者来说,他们的进攻能力并没有高出多少,却明显更懂得如何保护自己。这些狡猾的家伙并不急于一拥而上,相反他们分成了三拨轮流上阵。
此消彼长,这么耗下去可不划算。
阿特拉斯和撒芙尔心中雪亮得很,他们打不起消耗战,就算没被这些每次扑上来都生龙活虎的匪徒们杀掉,他们也早晚会被累死。
只能速战速决了!阿特拉斯和撒芙尔仅用眼神便确定了对方的想法,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两人居然能达到心意相通的境界。做到这点并不容易,尤其是对两个未经过专门训练、甚至对彼此还不甚了解的人来说。
细剑架住了一次不算凶猛的攻击,撒芙尔有意让自己的回复动作慢了半拍,意欲吸引敌人的攻击。说实在的,撒芙尔已经很疲惫了,她感到胳膊发麻,手臂发软。身为精灵,而且还是女性,撒芙尔在体力上远不能与阿特拉斯相比,她甚至觉得再过不多久这个故意露出来的破绽恐怕就要弄假成真了。
不过这次当然是个诱饵,而且还有阿特拉斯在一旁照应,哪怕只干掉一个人,也能打乱对手目前看起来还算均衡的布置(正在与他们作战的是四个偏弱的一组,剩下的人则按实力三三均分)。
阿特拉斯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敌人的动向。只要有人敢“抓住”时机向撒芙尔进攻的话,他便有把握以雷霆之势将冒进的敌人当场斩杀。至于防御上的空隙,就交给左手的盾牌和撒芙尔的细剑好了。
两个人的算盘打得很好,而且看起来有两个沉不住气的家伙就要上钩了。
“别乱来!”正坐在后面休息的一个刀疤脸突然出声警告起同伴道:“你们只要拖着他们就行了,其他的交给我们就好!”
该死!
见鬼!
见敌人果然依言乖乖地撤回了那次莽撞的攻击,阿特拉斯和撒芙尔不约而同地在心底咒骂起来。
欧非在后面做什么呢?不会是被袭击了吧?圣骑士知道刚才有一拨人朝着法师所在的方向抄了过去,这么半天也不见动静,他不禁暗自担心。
丹达迪杜尔在做什么呢?怎么也不见有魔法箭支援了?不会是遭毒手了吧?与阿特拉斯一样,撒芙尔也在为同伴的安危担忧不已:还有曼德尼,这个老家伙的宠物们都跑哪里去了呢?
正当撒芙尔替曼德尼担心之际,这位精灵女侠终于见到了曼德尼的“宠物”之一。
一个正准备从侧面袭击撒芙尔的匪徒突然感到后脖颈处有什么东西扑了上来,紧接着便传来一阵剧痛。这家伙面朝下倒在了地上,四肢开始抽搐起来。他不知自己被什么东西袭击了,但总之伤口一定不小!一定是流血了!浑身无力、四肢发软、力量好像都随着血液一起流走了……
这个匪徒临死前认为自己一定是被人用巨斧砍中了。虽然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但是凭借自己多年用斧的经验来看,应该所料不差。
让这家伙死也想不到的是(虽然已经死了),袭击自己的凶器不是宽大有力的巨斧,而是一口锋利无匹的牙齿。
袭击这个倒霉鬼的是一只猎犬,它有着一身棕黑色的皮毛(除了嘴巴、肚皮和两条前腿的中间处是白色以外),和一口锐利的尖牙。
匪徒们显然对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没什么心理准备:悠然自得坐在边上看热闹的六个人都愣了一下,最要命的是,仍身处战场的三个也都不由得愣了片刻。
好机会!
有破绽!
圣骑士和女剑客隐忍了好久,总算看到了一点希望之光,试问他们岂能任由其一闪即逝呢!
一转眼的工夫,场中便只剩下一个站着发抖的人。
总算是有转机了啊!阿特拉斯长出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已经整整一个世纪都没有好好地喘过气了。
“这只狗是……?你什么时候召唤出来的?”圣骑士指着突然出现的救星对身边的精灵女剑客问道,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的语病。
“它叫野杂种狗,是曼德尼的得意宠物。”撒芙尔的回答让圣骑士先是愣了一下,但从她略带欢快的口气和会心的微笑来看,精灵女子似乎并没有开玩笑。
“呼……”撒芙尔长舒了一口气,才如释重负地道:“这下我们总算是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