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变故的消息总是传得飞快,不消一个钟头,亲朋好友同事邻居个个都知晓了,周家女儿好不容易定下的一桩婚事泡了汤。同情者有,嘲笑者有,不管何种,终究都是看热闹的人。这个世界到哪里都是一样,温情的一面终归不抵冷漠的另一面。因为温情是暖暖的风,而冷漠却是尖锐的刀,它破风而来,直直地刺到人的心脏。
周蒲齐此刻便觉得心脏上正插着这样一把锐利的刀,稍微动一动,刀片根部便会有鲜血汩汩而流。
餐桌旁端坐着的周群勤与戚林二人,正在一个劲地叹气。
她突然想起秦薰前几天念给她听的漫画,那里头有一句话是这样的:“便利店的便当上面八折的标签上又贴了六折的标签,再上面又贴了四折的,就好像看见我的女儿,下个月就四十三岁,既没嫁人,连男朋友都没有。”
她为自己的遐思感到惭愧,但是,她想这一定正是她父母此刻的心情。
乌云笼罩在客厅上方,一时半会儿消散不去。
周群勤燃了一根烟,周蒲齐向他看了过去。下塌的眼皮下,从前神采飞扬的双目不知从何时起,竟已变得如此浑浊。
他已经戒烟许多年,从周末到这个家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没有再抽过一根烟。
这个家,总是这样的。在你以为他们不爱你,恨不得你去死,而你也的确站到了悬崖边缘的时候,他们便会伸出手来搭救你一把。周蒲齐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那时候她在外面真的死掉了,他们会不会痛哭着后悔。
看着吸着烟却不停咳嗽的周群勤,周蒲齐心中的疑问又一次抵到了喉咙口。他们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他们自己的颜面?
“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的,非得解除婚约?!”戚林先发问。
周蒲齐不能告诉他们真正的原因,只能说:“性格不合适。”
“那早干嘛去了?”戚林瞪圆了眼睛,“你年纪也不小了,小秦虽然年纪小点,但是为人也很靠谱。夫妻之间也就是磨合,谁和谁能天生就合适的?你以为我和你爸这么些年的架都是白吵的?”接着又转换口吻劝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夫妻就是老来伴,小吵三天有,即便有了矛盾,事后两人说清楚不就行了?”
“已经说清楚了,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周蒲齐垂下了头。
戚林急了:“喜帖也发了,酒店也订了,婚纱照也拍了,下个礼拜就要结婚了,你一句不结婚就完事了?你让我们今后在那么多亲戚朋友们面前,还怎么抬头做人啊?!”
“哼……”周蒲齐冷笑了一声。
戚林怒火立即窜了上来:“你笑什么?啊?!你笑什么?!你现在还有脸笑?”
周蒲齐冷冷地抬眼看她高举的手,又冷笑了一声。
戚林愣住了。这眼神太熟悉,当年她怀了周末回家来,他们说要同她断绝关系,当时的她也是这个眼神。倔强的、冷漠的、嘲讽的、失望的……一看见这个眼神,她就知道事情再不可能回头了。
“别吵了……”周群勤咳嗽了一阵,慢慢说,“别吵到孩子。”
戚林缓缓地放下手,转头向周末的房间看了看,继而沉重地叹了口气。
周群勤又说:“你年纪不小了,我们也没办法做你的决定。说要结婚的人是你,现在说不结婚的也是你,没有人能拦得了你。”说着,又咳嗽起来,顿一顿又继续,“你以为父母都是为了面子,可是你又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你的父母年纪已经大了,经不起折腾了,我们都盼着你能有个安安稳稳的家。小秦那孩子不错,为人踏实,所以即便你们年龄上相差那么多,我也没有说过一句反对的话。现在你说你不结婚了,我想也一定有你自己的道理,既然你觉得不幸福,那么我和你妈肯定也不希望你一开始就踏入不幸福的婚姻。可是,这个理由总不能只有你自己知道是不是?你如果不告诉我们是为什么,我们也只会认为是你在任性。”
周蒲齐绞着双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好比你怀孕的时候,我们不是要逼你去堕胎,而是要你告诉我们,谁是孩子的爸爸,谁应该为这件事情负责。你偏偏死咬着就是不肯说,你以为只有你难受?你妈当天晚上哭得昏倒在地上,我要送她去医院,她缓过来却说,你兴许还会愿意回来,还是别离开家的好。”又是一阵咳嗽,他喝了口茶,才又问道,“别的我暂时不想知道,你只告诉我,周末的爸爸是谁?”
周蒲齐抬起头来,颇为纠结地看着自己业已年迈的父亲,不愿开口。
“是不是沈家二小子?”他又问。
周蒲齐惊讶地瞪大眼睛。
周群勤苦涩地笑了:“我跟你妈猜了这么些年,再猜不出别人了,如果是哪个王八蛋的,你肯定早就拿掉了。既然这么宝贝,肯定是身边亲近的人,你这么些年身边也就出现过一个秦尽在,可是显然不会是他的。那么除了他,就是临河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周蒲齐问。
“也就是周末三天两头往他家里跑那时候吧。”
“那后来我妈还说……要多和他联络……”
“那是为了周末着想,也是说给小秦听的,叫他以后不要太疑心。”
世界上总是有温暖的一面同冷漠的一面,但是在这两种相对面的中间,还有一种力量是无法取代,那就是家庭的力量。
“爸,妈,悔婚这件事情具体细节我不方便说,因为这里面牵扯了很多过去的事情,也牵扯到很多人。原本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我们不过是在中间切断了它,既然你说你相信我有自己的理由,那就请相信得更多一点。我这边已经焦头烂额,所以,你们对于我的支持和信任,比任何东西都来得重要。”周蒲齐从未向自己的父母如此掏心掏肺过。
戚林终于缓和了脸色,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不追问了。不过,既然不结婚了,你和临河……”
“没可能的,妈。”周蒲齐打断她。
戚林挥了挥手,说:“随你随你。”
事情居然能以这样的方式和平解决,这是周蒲齐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这一件事的发生,居然还使她与父母和解,她是否真应该感谢秦尽在。
秦尽在……想起这个名字,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心下的感受。是恨多一些,还是悔多一些。如果没有自己当年的一意孤行,或许就不会发生之后的惨剧。沈临河,瞿浅,秦尽在,还有她自己,他们之间的关系仿若盘绕的树根,错综复杂。
她忽然就不想去思考这件事,这实在太累了。别人怎么说,又与她何干,即便变得糟糕,周蒲齐也始终是周蒲齐,再不会变成其他人。
于是,原定的婚宴彻底取消了。沈临河把玩着手机,脑中设想了多少种可能,均被自己一一推翻了。
这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将高相凭约了出来,倒难得地寻了间咖啡厅,两个男人愁容对坐,颇有点……惹人闲话。
“你这是怎么了?”沈临河本是为着自己的事而来,却不料对方满脸的不高兴。
高相凭好像收音机,一经点播就似倒豆子一般地发牢骚:“秦薰不愿同我结婚。”
“为什么?”
“不知道……”
沈临河猜测:“因为你二婚?”
“早先就想问你,你后来是怎么重新将旧情人追回来的?能不能传授一些经验?”
“我高相凭上场,还有搞不定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