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小朋友心中有座小城堡,城堡里住着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小小的自己。风可以随意从城堡里刮过,即便是龙卷风也无所谓,但是却不能够轻易带走哪一个。对于周末小朋友来说,换了哪一个都不一样。虽然她始终坚定以守护周蒲齐为宗旨,但是也不可否认,其他人对于她来说也是有着一定意义的。
因此,当沈临河的父母抱着她又哭又笑的时候,周末小朋友也将眼泪哗啦啦流了满面。她红着鼻子,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周蒲齐,我可以哭吗?”
周蒲齐站在客厅中央,望着这一幕,有些怔忡。她将手紧紧压在八仙桌上,一次又一次将手心抵到桌角。有点疼,这证明眼前的所有都是真实的。
真实的……想到这一点,她转过头去,看向站在沈父沈母身边的沈临河。后者似有察觉,将原本停留在周末身上的目光转向周蒲齐。四目交接,一时竟有千万种情绪在其间流动。周蒲齐抵抗不住沈临河欲言又止的目光,便不由地垂下眼睑来。
那一天,站在她家门前发生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他几乎欣喜若狂地说:“阿蒲,你是要我的,你是要我的!”那一刻,她原本坚定的意念,像墙壁一样轰然倒塌。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她险些就妥协了。
拉开距离的,是她发着颤的手。那一刻,她几乎哽咽着求他:“求你放过我们,别再企图纠缠了。”
沈临河悲痛的眼神,同时也刺痛了她的心。她不忍看,垂了头,努力压住不可抑制的酸楚,说:“我们不可能了,早在我将这把钥匙埋下去的时候,就不可能了。这中途发生这样多的事情,你或许能够忘掉,但是我却忘不掉。不,我不恨谁,甚至连自己也不恨了。我只想平静地过自己的日子,不想再同你们有任何联络。任何的……哪怕是街上照面打个招呼也不行。说我自私也好,冷血也罢,我无所谓。”说到这里,她抬起脸来,干净的脸上尽是决绝之意,“所以……你还是走吧,回美国,或者去日本。这些都与我无关,只要你不再出现在我面前。”
“阿蒲……”沈临河心灰到了谷底,“我不要你现在就给我答复,我只是希望能够争取到时间……”
“用来做什么呢?”
“什么?”
周蒲齐说:“要时间用来做什么呢?弥补我的伤痛吗?”说着,她将声音变得更加冷漠,“对不起,这个伤口已经造成,一辈子也弥补不了。”
“我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来……”
“不需要!”沈临河的话被她狠狠掐断。
沈临河颓败地退了两步,脸上竟也有沧桑之意,他说:“我错了,阿蒲,我是真的错了。年少时候犯下的错误,竟要我以这样的代价偿还,如若我曾知道……”
周蒲齐摇头:“别说了,世界上并没有后悔药。”
“你和秦尽在筹备婚礼的那几天,我一直在想,那时候你看着我去找瞿浅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也是那种快要窒息的疼吗?是不是也有天都要塌下来了的感觉?会不会躺在床上睡不着?整夜地胡思乱想?”
“不,”周蒲齐抬头,明目当中闪着清冷的光,“沈临河,你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重要。”
沈临河终于败下场来,但仍旧坚持:“我不会走的,我会等到你改变心意,一定。”
“钥匙先还给我!”周蒲齐要求道。
沈临河看着她的眼睛,问:“为什么?这把钥匙是我陪你找到的,也有我一份不是吗?”
周蒲齐瞪大眼睛:“你知道?”
沈临河点头:“几乎快要忘记了,捏着这把钥匙,思前想后许多天,从我们记事起的头一件事情想起。真的,几乎快要忘记了。脑中这一块的记忆好像被屏蔽了很长时间,终于在一次工作熬了几十个小时之后,混沌的脑子里忽然就闪现了光亮……阿蒲,我负了你,为何不肯给我一次机会偿还?”
“破碎了的玻璃还想要重新粘合,岂不是在说笑?”
“那你……还爱我吗?”沈临河试探着问。
“不爱了。”预料中的回答,周蒲齐又说,“钥匙还给我吧,毕竟它从未属于过你,强留也没有意义。”
沈临河取下钥匙,递向她的时候说:“我能否提一个要求?”
周蒲齐抬眼示意他继续说。
“我想让我父母过来看看周末。”沈临河几乎恳求道。
周蒲齐眼中闪着犹豫,隔了很久才说:“好。”
于是,这才有了眼前这番画面。
沈母含了热泪,过来拥抱周蒲齐:“苦了你了,孩子,跟我们回家吧。”
周蒲齐几欲落泪,却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能跟你们走,周末还是我的孩子,我会带着她偶尔去看看你们。”
沈母说不出话来,只用力拍着周蒲齐的背脊。
沈临河满脸的苦涩,他说:“妈,我还是决定去美国了。”
周蒲齐的身子僵在了那里。
“周蒲齐……我当选班级第一组的小组长了。”周末边脱鞋子边对周蒲齐说,胸前的红领巾出门前还是齐整的,回家之后就已歪得不像样了。
周蒲齐笑眯眯地称赞:“表现不错。”
“周蒲齐,你知道我为什么当选小组长吗?”周末耍宝似的问,没等回答就自己揭晓答案,“因为我给班上同学一人发了一块糖。”
周蒲齐满脸黑线:“哪里来的糖?”
“奶奶给的……说是麦当劳从国外带回来的……哦不,寄回来的……”周末吐吐舌头。
周蒲齐摇头苦笑:“快换衣服,今晚要去爷爷奶奶家吃饭。”
“周蒲齐,你早上已经说过了,你是不是得了那个什么老年呆呆?”周末边将校服脱下来,边说。
“周末小朋友,今天你的话有点多,罚你晚上不准吃肉!”周蒲齐将她脱下的校服扔到洗衣机里,从柜子里拖出一个干净的外套给她套上,一本正经地说。
周末揉了揉眼睛:“小心爷爷打你!”说着,扭头就跑。
周蒲齐慌忙穿了鞋出门,早已追赶不上。
沈家倒也经常过去,因为照顾到老人对孙女的喜爱。原先只是让周末一个人去,但是沈家二老总是对周蒲齐本人三邀四请,所以三回里面她倒也答应个一回。而沈临河的确依照约定去了美国,因此她即便去,倒也没有太多顾虑。只不过,周蒲齐常常会听见二老提起沈临河,说起他在国外的种种,好与不好,好像特意向她汇报一般,一一细述。
这时间过得真快,一年也就这样匆匆而逝了。一年前的场景似乎还在眼前,只是心里的情绪是否已经淡化了呢?她不知道。
沈家大门被打开的时候,周蒲齐愣住了。
沈临河一身休闲打扮,立在那里只觉得人愈发挺拔,清俊的眉眼间盛着淡淡的笑意,叫人如沐春风。
“快进来吧。”沈临河见她迟迟不动,便开口催促道。
周蒲齐这才略略动了身子,舔嘴唇艰难地开口:“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礼拜。”说着,他伸手去抚周末的头发。
周末再度吐舌,方才在家差点说漏嘴,否则也不能将周蒲齐骗过来了。
周蒲齐做了个深呼吸,勉力在唇角促了笑意,绕过他进屋。
餐桌边,沈父沈母早已就座,而他们的对面正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子,面容姣好,气质如兰,唇边始终挂着盈盈笑意。沈临河拉出年轻女子身边的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周蒲齐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带着诧异以眼神询问沈父沈母。二老招呼她快坐下,介绍说:“哦,这位是临河在美国的同事,从小在国外长大,这回是跟着临河回来看的面貌。”
年轻女子看着周蒲齐,端庄一笑:“我叫陈橘清。你一定是周蒲齐吧,常听临河说起你。”国语说得倒是十分标准。
周蒲齐向她点了点头,心里涌出说不出的滋味。
餐席间,沈临河一副视她为无物的样子,不停地为陈橘清夹菜,好似真的已将过去种种抛诸脑后。
周蒲齐埋头吃饭,原本来这边话就不多,今日话更是少。
好半天,临河才仿佛想起什么一般,向着周蒲齐道:“阿蒲,我和橘清打算今年年底结婚了。”
心里有什么东西打翻了,咸咸涩涩酸酸涨涨,直要逼到胸口,叫她快要呼吸不过来。哪里不对吗?不是早说过结束了吗?这种感觉又从何而来?
她努力了好久,才将木木的眼睛望向沈临河,吐出干巴巴的一句:“恭喜你们。”
沈临河与陈橘清二人笑着接受,彼此对望,深情昭然。
一餐饭吃得食不知味,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到了快要告辞的时候,沈临河拉了她一把,她突然发起怒来。
“不是说好再不相见的吗?为什么中途回来?”周蒲齐压低声音质问。
沈临河看向她的眼底:“如果真的打算做路人的话,为什么还要介意我的出现?”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还是说,你根本没法忘记我?”沈临河将脸凑近,不无戏谑。
众目睽睽之下,周蒲齐退了两步,冷冷道了声“再见”。沈临河追到院子里,说:“明天我就要走了,以后或许真的就没机会再见了。”
周蒲齐感到揪心般的痛,这种感觉多么熟悉,甚至比看到他去找瞿浅时还要痛。是的,他撒手了,她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吗?他不再努力了吗?他的爱就只有那么一点吗?想到这里,她又愤恨起来。
“再见。”周蒲齐还是吐了这么两个字。
沈临河笑了笑,再没说话。
周蒲齐转身的时候,觉得眼泪快要掉落出来,她抬手抹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摸到。
沈临河回美国的航班是在清早,周蒲齐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然早早驱车过来。过来干什么?她质问自己,然而心中却是茫然。
沈临河与陈橘清的身影在柱子前出现。
他们并没有牵手。
沈临河不停地回头望着什么,好像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周蒲齐听着广播里的航班登机信息,正是他们所要乘坐的航班。一遍又一遍的催促,几乎耗尽了广播员的心力,也几乎耗尽了周蒲齐的心力。
眼看着沈临河就要进安检,周蒲齐的心跳一下快过一下,一声高过一声。突然间,她好像疯了一样奔跑过去,高跟鞋敲在亮闪闪的花岗岩地面上,响亮清脆连绵且匆匆。
“临河……”她的口中发出呜咽声,几乎听不见。
沈临河却仿佛有所感应,再一次回头。这一回,他看见了奔跑中某人的身影。
他奋力地拨开人群,也向她的方向奔去。
终于到了面前,二人不顾他人目光,紧紧相拥。此刻,他们恨不得将彼此揉入自己的身体里面,再也不松开。
“如果你再不来,我肯定会发疯!”说着,怀抱又紧了一寸。
周蒲齐泪水终于决堤,她抽噎着说:“对不起……我发现……我还是爱你。”
情绪饱胀胸口,沈临河松开怀抱,俯下身来,热切地吻到她的唇上。再不能错过,再不能分开,再不能……
周遭的嘈杂消失了,时间静止了,一切一切,瞬间都褪色成了灰白的背景。世间仿佛只有相拥相吻的这一对,才是绚丽生动的。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他们原该同蒲与荷一般,相伴生长,却因机缘兜兜转转,到此刻才终于能够互表心意。爱是什么?恨是什么?真的流过泪之后,才知道爱与恨竟是等同。
罢了罢了,周蒲齐有个声音在说,还有什么比失去他更痛苦的吗?纠结那些无谓的问题,终究只能是庸人自扰。
“你不登机吗?你不结婚了吗?”周蒲齐问。
沈临河笑了,他抬手轻轻擦掉周蒲齐脸上的泪水:“原本就没打算结婚。”
周蒲齐先是诧异,继而瞧见沈临河面上的坏笑,立即反应过来:“你们合计耍我?!”
沈临河及时捉住她即刻扑上来的手,笑说:“只是为了让你明白心意。”
“很好玩吗?!”
沈临河憋着笑点头:“看你吃醋生闷气一个劲扒饭的样子,还是蛮有意思的!”
“喂!”周蒲齐刚要抬起另一只手惩罚对方,就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脸颊紧贴着他宽阔的胸膛。
沈临河温柔不乏磁性的声音,透过胸膛一点一点传到她的耳中:“你如果不来,我真的会发疯。”
周蒲齐耳根发烫,心中一动,慢慢地抬起手来,紧紧揽住了他。
“我就说没问题嘛……”周末小朋友伸手向对面的人。
沈父满脸的不高兴:“怎么总被你猜中?”说着,掏出一张百元钞票,塞进周末手中。
周末捂嘴笑:“我觉得我以后可以去开赌场,爷爷你觉得呢?”
沈父怒:“下一回打赌赌什么?”
周末摸着下巴认真思考:“就赌周蒲齐会不会骂我吧……”
“我赌她会!”
机场那头原在相拥的两个人正往这边走来。
周蒲齐满面通红,似乎已经瞄见周末的身影,一副摩拳擦掌磨刀霍霍的模样。
周末突然欲哭无泪:“我也觉得她会……”
机场外,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破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