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沉凝神接过，手上肌肤只一触到剑柄，便觉微微一痛，如是被针刺中，情不自禁地往后一缩，好在他劫法已有根基，反应也是极快，手一缩再一伸，已经牢牢握住剑柄。
此时再次握住长剑，感觉又有不同。
先前只觉这剑道气流转若有灵性，此时脑中忽一恍惚，似有厉吼之声连连响动，外界却不闻一丝声音，便像是有个杀人恶魔忽然钻进了脑袋里，在脑袋里大喊大叫。
聂沉心下凛然，暗道：“好重的杀气！”当下不敢再多感应，将剑放在桌上，问道：“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顾松龄道：“止杀剑。”
聂沉不由一愣，剑发杀机，似欲屠尽万物，却又为何得了个“止杀”的名字？
顾松龄看出了他的不解，道：“武字何解？止戈也，以武止戈。剑也是如此，以剑止杀。执剑之人心中满荡杀机，却又须存慈悲之念，若是被剑中杀气所迷，剑是人的主人，若是抑制得住心中杀气，人是剑的主人。”
聂沉顿时恍然，道：“原来前辈欲以此剑磨炼晚辈的心性。”
顾松龄道：“孺子可教。武学之道渊深似海，第一步要做到的便是心坚如铁。什么时候你能成为止杀剑的真正主人，我再教你下一步该怎么走。”
聂沉默默应下，顾松龄又道：“每个人的心性各有不同，有的锋芒毕露，有的沉静执着，有的优柔寡断，有的冲动刚猛，你只须记着自然而然便成，不可强求。”
二人说到这里，便就不再多说。
聂沉想到自己一连几天没回家，也没送回个消息去，家里老娘只怕担心得很，便和顾松龄说了，出来问愁轩，打算先回家一趟。
止杀剑被他用块布包着，负在背上，一边缓缓回程，一边想着顾松龄说的话。
武学之道先外而内，这个内外之别并不在于修行之人所练的功法，不管是打坐练气，还是习练拳脚，统统称为外功，此点与武侠小说上所看到的颇不相同。上一世时，因为跟着师父修行入世道的关系，聂沉虽然身为修者，不过对那些仗剑而行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颇感向往，恨不得抛开一切，做个江湖浪子算了。
只可惜师门所限，亲眷牵连，终究未能如愿，后来他退而求其次，着实搜罗了不少武学功法，又对武侠小说痴迷不己，既然不能做个无拘无束的侠客，那就过过干瘾，没事干的时候便在心中幻想幻想，聊寄遐思。
由此他也知道了不少武学方面的知识，他现下所练的劈挂拳便是那时候搜罗到的，甚至那本《劫经》也在机缘巧合之下无意得手。
武学小说上面说的内功，聂沉究其一生也没见到过它究竟长什么模样，小说里出现的东西，终归只能是幻想的成份居多。有时他就在想，这种以道家练气衍生出来的幻想产品，或许根本就不会真实存在，又或许这根本就是人们对修道之人的一种误解。
修道之人修的是灵，搬运的是天地之间的灵元，灵归灵魂，增益其厚，元归身体，复散天地。灵为本，元为辅，有些大法术看似搬山倒海无所不能，其实也只是利用天地之间的游离能量，人在其中，只不过起了一道中介的作用。
那些所谓的内功，或许只是人们看到修道之人打坐行功，却又不知那些人到底在做什么的一种无聊想像。
直到他接触到顾松龄，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顾松龄口中所说的御气之法，很显然便是内功心法。顾松龄没有修过道法，只是单纯习武，外功登峰造极之后转而向内，由动转静，真气发生。
唯一的一点不同只在于，这种内功心法不像武侠小说中写的那样，什么人想练就练，哪怕只是一个三岁小儿，也能小周天大周天地搬来倒去，练成之后，铁塔般的大汉也不是对手。
外功练到极处，才能由外转内，这是限制，也是一道卡住无数人的修行瓶颈。
在此之前，打坐练气只不过是宁神静气制暴制躁的一道手段，与内功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聂沉甚至想到，真正的内功心法，或许根本就不用打坐练气，坐着躺着趴着，甚至吃饭睡觉，大便小便，每时每刻都能练起来。
想到这里，他又顿感好笑，自己这也是凭空臆想，与那些把打坐练气想像成练习内功的人有什么区别？
好在他身有劫法，此时只求借鉴，并不是真的想走以武入道这条路子，想想便也作罢，转而将念头放在止杀剑上。
止杀剑不经催动时，只是一柄普通长剑模样，除了明眼人能看出来有些道气以外，拿在手里也就有几分沉手而已。聂沉原本以为能把一柄普通长剑温养出道气已经足见顾松龄之能，却没想到此剑一过他手，立时便变得杀气盈天，好像不杀他几个集团军就不能止瘾一般。就算现在被包在布里，仍然能从背心上感应到其间的隐隐躁意。
若以此剑磨炼心志，十个人中只怕有九个半会被它折磨成疯子。
聂沉的心志不算差，不过也不能算太好，当时答应得爽快，现下却委实没有半点信心真能如顾松龄所说，成为这柄剑的真正主人。
念头走到这里，聂沉心下忽然涌起几分不服输的意味来，修行之事本就是逆天而行与天争命，别人能行，凭什么我就不行？若是连一个死物都收慑不了，还谈什么修劫？劫之一物，人人谈而色变，大劫之下大罗金仙也要灰飞烟灭，行此比逆天更逆天之事，没有百倍于人的勇气魄力，拿什么玩？
回到家中时候，聂方氏果然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生怕聂沉在外面出了什么事，一听聂沉回来，摸索着奔出房门，颤声道：“死孩子，这几天你跑哪去了？”这妇人向来温顺，从来舍不得说聂沉一句重话，此时骂将出来，想必是急得狠了。
聂沉上着扶住她，柔声安慰，又说了许多好话，才把老娘安抚下来。
在家里吃了一顿饱饭，聂沉又交待许婶儿几句，便从家里出来，去往凌府，他这一旷工就是好几天，再不到东家那里报个到，恐怕就要失业。
刚一进城，便见许多人簇拥着往城西而去，聂沉起先也不以为意，随着人流走了一阵，忽听一人道：“凌家犯了什么事情，城主要抄他的家？”
这句话问的是旁人，聂沉听得心下一沉，不知那人口中的凌家是不是就是凌雪落家，耳朵一张，凝神细听。
只听那人身旁一人小声道：“说不得，说不得，瞧瞧热闹可以，话可不能乱说，要掉脑袋的。”
先前那人吐吐舌头，兀自有些不太相信，道：“不见得罢？”
后面那人“嘿”地一声，道：“不见得？前段时日卢家被抄家的情形，莫非你忘记了？”
先前那人道：“卢家平日尽做些缺德事情，那是活该被抄，可是凌大老爷的名声一向很好，也不仗着有钱胡乱欺负穷人，怎么他家也要遭殃？”
后面那人冷笑连声，却不就说。
先前那人连连催促，才听他恼道：“别问啦，去瞧瞧就知道了。”
二人加快脚步，想要抢在头里一看究竟。聂沉跟在二人身后，听得一头雾水，拉住后面说话那人，道：“奉章城里经常有人家被抄吗？他们犯了什么罪过？”
那人生一双三角眼，神色倒还正常，见他穿一身凌府的护院服色，道：“小哥这话问得稀奇，你不到东家家里帮忙，在这里胡乱打听什么？”
聂沉道：“我来奉章城没多长时间，在凌府干了也没几天，不知道城里面的规矩，还请大哥指点一二。”
那三角眼叹一口气，道：“听说凌家的护院武师们和城主府的人打起来啦，小哥既然刚到凌府，还是不要趟这塘子混水为妙。”
聂沉摸出一锭碎银子塞到他手里，道：“东家有难，我们这些当差的怎能做缩头乌龟？府里的兄弟们有血性，小弟自也不甘落后。”
那三角眼赞道：“小兄弟是条汉子！银子你收起来。”说着拉着聂沉走到一边，小声道：“那些被抄家的人家，听说都是得罪了龙象山的人，我看凌家保不齐也是这样。”
聂沉道：“龙象山的人？那些仙师们何等身份，怎会跟我们这些凡人为难？”
那三角眼道：“这你就不知道啦。前几年龙象山打过来的时候，城里的大户人家出钱出力，跟着青阳宗后面没少使龙象山的绊子，现如今龙象山接管了奉章城，哪还会跟他们客气？这是秋后算帐，一笔笔地要算清楚哩。”
聂沉“哦”地一声，抱拳道：“多谢老哥指点。”说着再不停留，拔脚便往凌府飞奔。
到得凌府时，隔着老远就能见到府外围了几圈人墙，府里面叫闹之声，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显然打得正激烈。
聂沉拨开看热闹的人群，只见凌府大门洞开，里面人影晃动，间有兵刃耀光，看不真切。府外守着城守府的兵丁，不让外人接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