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仿佛就从不曾进来过。
今夕哪里去了?
她内心深处掠过一阵沉重的不安,今夕确实不在了。
失忆间,看到书桌上有一方洁白的信筏,上满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上前走去,缓缓读到:何夕:如今我已恢复记忆,非常感激你曾照顾过我的日子。我们始终是不同世界的人,祝你幸福,找到你想要的。楚墨别。
归湮月看着这苍劲的字迹,原来他已经什么都记得起来了,他已经回到现实的世界中去了,他,已经不是今夕了!
虚幻果然还是虚幻。
归湮月看着书桌上渐渐发冷的包子,心也逐渐地往下沉、往下沉。
只是,今夕,不,是楚墨,你何须用这种不告而辞的方式,难道,当着我的面说出来,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么?
她失魂落魄地慢走出了云天客栈。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
只有亲人,只有自己最亲的人,才值得让她终身相守。
回孤蓬城,去找妹妹弟弟,还有罗袖。
楚墨如今已恢复记忆,在不在孤蓬城,和她已无瓜葛。
只是,对她那几次的夺命保护,究竟算是什么?
可是,没人给她答案。楚墨已经先自我否定了。
辗转了几日后,她已然从惠山回到孤蓬城了。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个孤零零的女子在独行。
乌黑如墨的长发在冷空中披散,简单的素衣在晨风中衣袂飘飘。
她忘记了寒冷。忘记了饥饿。
没有注意到,人群中一个热切关注她的男子。
她默默地踱到一个小茶亭里,要了一壶茶。
“菡萏,你果然活着。”他一脸关切的表情。来人是王君实。
他还是习惯唤她菡萏。
刘几道已经快马加鞭,差人送信给王君实。
楚墨、菡萏还活着。
但是楚墨已经失忆。
这刘几道在柳绵醒来之时,就急急来寻归湮月和楚墨,意外的是,二人皆不见了。
尤其是这楚墨,自他从崖下摔下,还没来得急见着他。
归湮月强颜欢笑,她知道是王君实。
“是,我还活着。”她苦涩地一笑。
“楚墨呢?我接到刘几道的信,他说你们是一起的。”王君实纳闷。
这楚墨不在的日子里,闻听这半年多来,楚府的生意进出都由楼管家一手掌控,这白蒹葭,以楚墨的未亡人自居,就差没和楚墨举办冥婚了。事事和楼管家沆瀣一气,心内大为不满,悄悄地着人去打听究竟,一查,居然,这楼管家将楚府大量的往来银两纳进自己的私人户头,白蒹葭由着他糊弄。如今,在楚府的公帐上,已经没了几两银子了。
听到楚墨乍还活着的消息,自是十分的惊喜。
“我想,楚墨的事,你还是自己去问他吧。如今,他和我,已然和我没什么关系了。”她恢复了淡然。
“你们怎么回事,宁愿陪着生,陪着死,如今又都活了,却又彼此生分了?”王君实叹口气。
“如今的他,不是与我落下悬崖时的今夕,如今的他,是楚墨,是这孤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她淡淡地解释。
“今夕?这是何意?我不明白?”
“好吧。王公子,如今的楚墨,曾经在崖下失忆过,那时的他叫今夕。但是,现在他已经恢复记忆了。”
“这又有何关系?你们不是都彼此确认了自己的心么?”
“对于,楚墨来说,那是以前对我救过他的回报。如此而已。”
她喝光了小杯里的最后一口茶。
王君实叹息着:“我被你们搞糊涂了,楚墨,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是么,这与我无关了。楚墨和我,再不相欠。”
她的今夕已死。
说完她缓缓起身,付过茶资,问道:“罗袖现在何处?”
“还住在之前你赁的院子里。和你妹妹在一起。你弟弟依然在童生院读书。一切都没变。”
王君实接着把朝廷追封及赏的事说了个大概。
“不,王公子,一切还是变了,变的是人心。”
既然妹妹和罗袖在那,自己在那也有个住处。能就近照顾弟弟已经是最好的了。
“菡萏,变或者没变,用你的心去体味。不要被一时的阴霾遮了眼。罗袖她们不知你还活着呢?你这一出现,准把那丫头给乐死。”
想起了罗袖总爱在他面前,刻意保持距离、一副既矜持又若即若离的样子,虽然老是微笑着待他,但是总能使人觉着这笑容背后是沉默冰冷的雪山。
晶莹透明,一望见底,但是无法往前。
真是有些之前归湮月的影子。又有些自己小小的独立的个性。
想起马上就可以见到罗袖和妹妹,归湮月的嘴角边还是微微泛起了丝笑容。
“是的,我这就去找她们。”她迫不及待地站起来。
“菡萏。”王君实叫住她,“你,真的不打算再去找楚墨了?”
归湮月微微一笑:“见或不见,他就在那里。”
她想起了谷中的今夕。
谷中的今夕永远在她心中。
王君实又糊涂了:“菡萏,我并不会参禅。”
“我没有参禅,也许,此刻,楚墨正在他的府里等你也未可知呢。在他的生命里,我纵然再传奇,再惊心动魄,可我始终只是个过客而已。”
是的,过些时日,她会亲临他的府上,亲手送还那只墨玉玦。
如今带着,有何意义?
理当挥剑斩情丝,一了百了。
这只墨玉玦,她不该是她的主人。
此时的她,想到这些,反而悲伤转为嫣然一笑,盈盈走了。
留下王君实一人在那,呆呆地看着她前行的背影。
推开所赁的小屋,门吱呀一声响着的刹那,时光仿佛凝固了三个人。
归湮月颤抖着的手推着门,神情激动。
归素云停下手中的梭子,目光惊喜、又悲又笑。
罗袖忘记了正在淘洗的米,四目相对。
千言万语,只化作归湮月的一句话:“我回来了。”
然后归素云和罗袖就互视一笑,说道:“回来,就好。”
说着把门轻轻闩上。
当楚墨一身华服,安然无恙又似悠闲地信步走进大厅缀锦楼时,府中所有的上下人等都呆若木鸡。
这是据王表少爷所说,在途中遇贼人被刺,死而复生的少爷楚墨么?
他看起来还是那样的深沉。
看起来还是那样的不苟言笑。
楚墨已经知道了皇上追封的事宜。
但是因为王君实密不透风的口实,谁都不知道他就是郁连城。
除了王君实、刘几道、归湮月。
这府里,无人知道昔日被休的菡萏是今时归家的后人归湮月。
想起那日狠心留给她的信筏,他想来还是觉得内心的颤抖。
她,可好么?
也许,在帮着那个女子找着了丈夫后,她会和自己摊牌吧。
谷底恩情已报,再不会和自己厮守了吧。
毕竟,遇到了刘几道。
府中下人们早已经将楚墨回府的消息,急急告诉了白蒹葭和楼管家。
白蒹葭和楼管家二人急急往坠锦楼而来。
白蒹葭的心底是深深的恐惧和惧意忐忑。
楼管家心里是涌起的一阵不安忧惧以及深深的恨意。
二人一前一后,远远地就看到立于缀锦楼下的楚墨。
果真是他,风姿俊逸,器宇不凡。
白蒹葭见他平安回来,心中掠过阵阵的欢喜。
听到王君实告诉他楚墨罹难的消息时,她也曾是那般的心痛,自己在乎的人,有一个走了。
她沉浸在伤痛之中,许久许久。
那段日子不堪回首,若不是楼管家那样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她相信她很难熬过去。
忽地,自己又没来由地感到胃里一阵翻腾,这样的日子已经有了二个多月了。
不来月信已有二月,常常莫名地感到呕吐,可是自己是个未婚女子,从未有男子染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今,走着走着,又觉得胃里发酸,也许,真是该找个大夫瞧瞧,是什么原因?
当下忍住呕吐,看着前面的楚墨,完好无损。
她还未主动开言,楚墨倒是先说道:“我这半年生死不明,霜儿在府里可是吃了大苦了。”
白蒹葭微微一怔,这是何意,是要向她表示感谢?不错,这半年来,这府里的大半生意都是经她手,但她是外行,一切银两经过还是仰仗的楼总管。
于是她笑道:“霜儿再见到墨哥哥,心里的欢喜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霜儿在府里,简直是度日如年。但我相信墨哥哥一定是吉人天相,凡事会逢凶化吉,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哦,霜儿这么自信?”楚墨看着面露呕吐之色的白蒹葭,看着她的身形,不露声色。
“墨哥哥,这么些天来,多亏有着楼管家的打理照拂,霜儿才勉强打起精神。说起来,墨哥哥该谢谢楼管家才是。”
白蒹葭看着身后跟来的楼管家,对着楚墨说道。
楼管家低着头来到楚墨跟前,简略说道:“少爷好。少爷平安归来,实在是府里的喜事。”
楚墨睥睨了一眼楼管家,沉声说道:“我不在的日子里,还亏了你楼管家。这楚府才不致于一盘散沙呀!”
楼管家清清嗓子,道:“少爷说哪里的话。我是管家,这是我的职责所在。鞠躬尽瘁,死而后己,这是我应做的本分。”
楚墨朗朗一笑:“好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己。希望你说到做到。”
他看着楼管家微微滴汗的脸庞,点头道。
白蒹葭嗔怪道:“墨哥哥,你这一回来,说的一席话,倒比以前更高深莫测了!让霜儿好生不明白。”
楚墨道:“日后你定会明白。霜儿,我姨母呢,可是往金陵去了?”
此时的楚墨并非一点不知这半年内的变化。只是,凭着一双敏锐的眼睛洞察事情些许的变化,还需观察思量,想法对付。
他现在所做的便是:隐忍不发、蓄势待发。
但是对于姨母的行踪,的确半点不知。
白蒹葭此时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墨哥哥,若非姨母突然要往金陵秀隐庵修行出家,霜儿也不会无人可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