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楚墨平静无波的声音:“明日,你可来领着翠叶儿。”
归湮月听了这话,停下了步子,只说道:“好。”
并未回头。
“你,如今住在哪里?我也好差人送过去。”楚墨幽幽地说道。
“你知道我住哪的。在这孤蓬城里。”
“刘几道为何不跟你来?”
归湮月听他说刘几道,想到此刻在惠山,刘几道将迎来新的人生体验。
想到那个柳姑娘,嘴角不由由轻笑了起来。
楚墨见她又笑了,心中又恼怒起来,至于表现的这么明显么!
“刘几道为何要跟我来?”她淡淡反问。
“刘几道理当跟你来。”
“我想,刘几道此刻正陪着他的妻子。”
说罢,悄然离去。
遗留下默默出神的楚墨。
妻子?刘几道却是有一个妻子。
他怎么忘了?
看着归湮月那抹淡雅的身影越来越小,他有一股强烈上前拥住她的冲动。
他的菡萏,他的何夕,他的归湮月。
他只得在心中做了一个拥抱她的姿势。
现在,还不能。
归湮月在转身走的时候,还是哭了。
过几日,王君实便到了楚墨府上。
到了墨玉楼,关了半掩着的梨花海棠木门。
王君实已经知道这楚墨怕是要问什么了。
“君实,坐下。”楚墨神情倒是十分愉悦。
“楚墨,你怎么回事,菡萏现在就在这城中,你怎么不去寻她,难道,真像她说的,你们早就分道扬镳了?”
“是么?”楚墨合上一本书,“她,怎么说?”
“一句话,简而言之,就是你楚墨想甩了她。”
楚墨笑道:“我现在不想解释,以后你会看到。”
“楚墨,你有误会却不去行动冰释,真不知你在想什么?”
楚墨却扯开话题:“姨母的事,你作何解释?”
“楚墨,你想听一个故事么?这个故事,历史上相似的很多。”
王君实看着楼前那一株株寒梅,轻轻地说道。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女人如何谗害了另一个女人,但是却将被害女子的孩子精心抚养大了的故事。或许被害的还有好几个女人。墨,对于这样的事,你怎么看待?”
王君实喝了口茶,目光透过那株株老梅,深思飘远。
楚墨沉吟不语。半响才说:“你是什么知道的?”
“其实,我小时候就略有所闻,只是不真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你掉下悬崖后的那段时间里,我才找到了相关的证据。”
楚墨也奇道:“是什么证据呢?这一定是致命的。”
“不错,因为另一个女人至今还活着。只是神志不清了。”
楚墨道:“另一个女人?难道是你的母亲还活着?”
王君实难掩心中的激动,道:“是,我的母亲还活着。现在被我颐养在我特地为她安置的一所园子里。她喜欢柳树,我便在她的园子里栽种了许多的柳树,虽然这看起来很滑稽。”
“哦。”楚墨也颇有感慨。
“如今,你的姨母,已经到秀隐庵修行。我想,她的罪孽,就伴着这青灯古佛终老一生,慢慢赎过吧。”
当下,讲了史夫人年轻时,为了怕丈夫移情别恋,将丈夫由庆王爷所赏赐的姬妾遣的遣走,卖的卖掉。丝毫不怕得罪了庆王爷,也不怕小姑子脸上过不去。
只剩了个怀有身孕的姬妾,进府唤作微雨的,这史夫人倒是难得好好地伺候着,待这姬妾生下孩子便抱走亲自请奶妈来喂养。数月后,这名姬妾却忽地不治而亡。
当然如今的王君实是知道怎么回事了,产后在微雨所熬制调养的中药中,加了一点砒霜,每次都是微量,时间一长,就成了不治的中毒之状。
这些,都是他暗中找来当年史夫人的陪嫁,也就是如今碧罗的娘,一一询问对质。碧罗的娘日日躲在乡下吃斋念佛,这王君实也是暗中寻她,在佛龛前听到她对着佛忏悔当年所犯的罪孽,偶然得知。
如此才真相大白。
史夫人倒是很坦率了承认了。
临走前,对王君实说:“你的母亲并未死,只是她从怀你时就精神失常。如今一直住在藕香榭。”
“你为何要这么做?你如此心狠?”
史夫人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种的因,如今我品尝苦果。一念之差。君实,你想将我报官么?”
史夫人看着一手拉扯大的儿子,默默上了车。
王君实看着她,忽然双膝一跪,沉声说道:“从此,我们恩断义绝,两不相欠了。”这一跪,将抚养二十余载的养育之恩一笔勾销。
史夫人落下泪,道:“我走了,你保重。你接你的母亲吧。在她屋外多栽些柳树,她会喜欢的。”
说吧,马车徐徐前行,往秀隐庵方向而去。
碧罗要跟着她,被她遣着嫁人了。
静静的凝烟馆内。
气氛是如此的沉重。
白蒹葭坐在榻上,娥眉蹙结。这个大夫的诊断向来是不会出任何差错的。
恍如晴天霹雳,在听到白发冉须的老大夫,笑呵呵地恭喜她有了贵子的消息后,白蒹葭心内如沉铁,她不知道种玉者是何人。
在她身边的男子不多,无非府里的下人,再就是楼管家,他待他尊敬卑躬,量也不是他。楚墨更没可能。是谁?
她心中简直发狂了。
她竭力克制住心中的恐慌,平静地叫外面伺候的红烟蔷薇,好生招呼着。
心中却在暗暗地盘桓。
这个事情丫头们一定不能知道。
如今之计,却是如何是好?
如果她知道是谁,她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只是,看着日益膨起的小腹,现在是严冬,尚能遮掩。若是开了春,换上夹衣,只要是个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得想万全之策呀。
墨玉楼上传来了楚墨的箫声,清幽空旷。
只有找他了。于情于理只能如此。
楚墨,对不起了。
她朝着墨玉楼的芳香望去。
推开墨玉楼半掩的门,楚墨凝神吹箫,一侧剪影越发的遗世独立。
吹这竹箫,想到了谷中的点点滴滴。
白蒹葭推开了门。手中端着几样小菜,一壶美酒。
楚墨停住了箫声,回过头来,见是白蒹葭,沉声道:“这样冷的天,霜儿竟然还不睡?”
“霜儿睡不着。特地做了几样下酒小菜,来找墨哥哥且饮几杯。墨哥哥不会推辞吧。”
楚墨放下箫,灯光下,看不出墨黑眼里的神色,笑道:“既是霜儿盛情款待,我怎好辜负了霜儿的一番美意?”
白蒹葭便将玉盘放在书桌案几上。壶中的酒味醇香。
白蒹葭徐徐关住了书房的檀木门。拉上了海棠屏风。将红烛移到书桌边。
“霜儿为何如此?且谈且饮即可。”楚墨笑着说。
“夜已深,霜儿不想有人打扰,关在房内,和墨哥哥饮酒方才显得亲切。”
白蒹葭说着,展开玛瑙红酒杯,从酒壶里倒出浅红的琼浆玉液。
楚墨双手接过她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白蒹葭笑了,这楚墨向来酒量是不咋地。
“墨哥哥再吃些菜。”她轻声劝道。
楚墨依言夹了一块菜。
“霜儿做的海参虾皮可还好吃?”她看着楚墨的脸色。
“味道确实别致。”楚墨赞道。
“那么,如此,墨哥哥就请再饮一杯。”说着,她又端起酒壶。
“霜儿,是否我待你平时太过一般了些,忽略了你?”楚墨半真半假问道。
白蒹葭听了,心中有些波澜,原来楚墨不是无情之人。
可是想着如今已微微隆起的肚子,只得说道:“墨哥哥说哪里话了?墨哥哥待霜儿,也是极好的。”
当务之急是将楚墨灌醉。狠狠地灌醉。
“那就好。”楚墨接过白蒹葭的杯子,一杯接着一杯缓缓地喝着。
不知不觉之间,楚墨倒在书桌上沉沉睡去。
“墨哥哥,楚墨?”白蒹葭喊了几遍,确信已经睡熟。
当下吃力地将楚墨拖到他的床榻上。脱去了鞋袜。脱去了外衣。
拉下帷幔,吹熄了红烛。缓缓脱下了自己的衣服。不着寸缕。
只要平安过了今夜,醒来的楚墨也只得承认现实了。
不过,身子靠在楚墨温暖的怀里,还是有别样的温暖。
她还等着明天的好戏呢!
当归湮月在屋子里,和罗袖素云着如何开间刺绣坊时,在赵体仁伏法后,她也每每在刺绣的巾子罗帕上绣上了自己的名字,只两个字:今夕。字迹极小,又藏于罗帕边缘,购买者几乎看不见,也不会注意。
归湮月绣下今夕,就是为了纪念曾经的今夕。
就听见门外急乎乎地想起了一个人的脚步声,罗袖定睛一看,却是昔日在楚府里的蔷薇。
翠叶儿眼尖,问道:“蔷薇姐姐,你来干什么?”
蔷薇转着眼珠道:“我来找菡萏,她在么,我家小姐请她过去呢?”
“你们小姐表面是泥菩萨,其实是蛇蝎心肠。我菡萏姐姐是不会去的。”
归湮月在里屋听见了,不由地走出来:“如今,我和楚府已经再无瓜葛,你们小姐还要来找我做什么?”
蔷薇道:“不为别的,我们小姐说想请菡萏过去,看样东西。不会耽搁太久。”
这白蒹葭昨天就嘱咐蔷薇,明天早晨去找菡萏,务必把她找来。
如果人来了,直接让她过去墨玉楼就行了。
至于做什么,蔷薇倒并不知道。但是小姐的吩咐她不能不做。
“告诉你,她是不会去的,你还是走吧。”罗袖上前欲关门。
“且慢。”归湮月说道,“既然她说有事找我,那我就见见又何妨。”
当下整理好衣服,对着素云罗袖嘱咐了几下。和蔷薇走了。
一路上蔷薇显摆逞能,归湮月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总算到了楚府。
听到蔷薇说,白蒹葭在墨玉楼等着她,莫非是楚墨出了什么事?
当下加快脚步,楼下空无一人。素日执勤的下人也不见。
只得步入楼梯上楼,轻轻推开半掩的门。
心中暗暗奇怪。
转到屏风后,只见楚墨闭着眼,赤身裸体,睡的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