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丫头知道徐嬷嬷负责分配她们的去处,都向着她讨好,想弄个巧宗。唯独归湮月和罗袖,总是淡淡的。这归湮月和罗袖相处几日,早就彼此熟稔。这罗袖自父亲去世,已经孤身一人,她比归湮月小一岁,两人私下以姐妹相称。
到了分配去处的那日,刘几道管家居然亲自过来。
不知为何,他想看看这几日归湮月在府中的情况如何。
走至后院府中下人们聚集的厦堂,远远的,就看见归湮月那一种不同于其他丫头的身姿。她脸色平静如水。没有任何表情。
刘几道穿过芭蕉丛,越过几株贵重的玉兰,来到厦堂,她们都已经在这静立等候了。
刘管家看着徐嬷嬷笑道:“老妈妈请坐,你年事已高,该是享福的年纪,这分配的事情我来代劳了。在您老的屋子里,我已经叫人送去了你爱吃的凤梨酥,还有一碗奶酪。”
虽嘴里说着笑话,可是眼睛却失神地瞥向了归湮月。
这徐嬷嬷是个人精儿,看出刘管家的神色飘忽。她平素喜欢刘几道的贫嘴,也素来是个不爱管事的,如此最好。笑道:“你这孩子,亏你念着我。”
“妈妈再不去,仔细奶酪凉了,没有你爱吃的酸味儿,我又得差人去买。”
徐嬷嬷笑了笑,脚不沾地地走了。
刘几道将罗袖分在花木房,她身上淡淡的素净气息很适合呆在那。
其余三个丫头依次分在洗衣房、厨房、执事打扫房。刘几道冷眼观察,哪些丫头爱慕虚荣,哪些丫头本性纯良,他都了然于胸。
如今他老爹要是知道他在楚家干的这样有声有色,定会刮目相看,会捶胸顿足老泪纵横地喊着:青出于蓝、朽木可雕呀。
根据楚老夫人身前制定的规矩,丫头们进了楚府,就都要改个顺溜的名儿,归湮月遂被刘几道改成了菡萏,罗袖唤作海棠,其她三个女孩则叫蔷薇、紫榴、青杏。
四个丫头都先后被执事的婆子带去了。唯没有归湮月的安排之处。
她也带着好奇探寻的目光看着刘几道。
这刘几道现在也很纳闷,当初是怎么回事,要执意把她买回来,如今看着她出色的姿容,一时倒难以分配,其实,去哪儿都委屈了她。
忽然,他心血来潮,这楚墨书房里的丫头也缺了一两年了。我将她安排在他的书房如何,说实话,这位仁兄的书房也的确该有个识文通墨的丫头执事才好。于是,他做出了这个令他后悔莫及的决定。
“归姑娘,你负责楚家少爷的书房。”
于是归湮月向他行礼,说道:“谢过刘管家,刘管家说哪便是哪。可我不认识少爷的书房。还要有劳管家带路呢。还有,我如今已经是楚府的丫鬟,还请刘管家叫我的名儿菡萏吧,别人若是听了去了,还以为我拿大呢。”她像刘管家解释。
刘几道沉吟道:“好,我尊重你的意思。楚少爷的书房我领你去罢。菡萏,咱们私下里,我并不把你当丫头,所以,你大可不必自贬身价。”
归湮月内心苦笑了一下,说道:“刘管家说笑了,菡萏来到这府中,就是府中一下人。刘管家若是这样待我,倒真是叫我难做。我又是个初来乍到的,不知道的以为我一心想攀高枝呢。我在这府里只想平平静静的。”她面露难色,诚恳地对刘几道说道。
“你说的也是,这府中人多嘴杂,我该考虑你的境地。不过,菡萏,我私下里还是希望我们是朋友。”
“我谢过您的美意。可是在这府中,我还是小心谨慎的好。”
归湮月已然是卖入楚府了,对于深不可测的将来,她不敢想象。
二人一前一后,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楚墨的书房。这刘几道,一路总是有一处没一处地聊着天,想是怕菡萏紧张。
这书房占地很大,在偌大的厅堂之后,走过长长的轩廊影壁,靠着假山花园,浅白色的二层小楼便是。
只不过书房后侧,稀稀落落的竹林两侧,还建有单独的厨房和卧室零星房舍,以及小客厅。书房二楼上有一鎏金大匾,上书飘逸的三个大字“墨玉楼”。
刘几道对着归湮月笑道:“楚少爷平时不拘言笑,寡言少语,你到了书房里,负责日常打扫,端茶倒水的,整理书信,把这些做好就可以了。到了晚上打更,你就睡在书房后的一间卧室里。到时另有小厮值班守夜。那间屋子那是以前服侍楚少爷的丫鬟住的,这丫鬟命好,被楚少爷的朋友看上了,如今成了当家的二夫人。”
听着自己有单独的卧室,归湮月不由得对刘几道起了感激之心,她已经隐约知道,书房丫头的地位要比府中其他丫头的地位要高些,因为新来的海棠蔷薇都是睡在下人们统一住的大厦屋里。这直接跟在主子后面服侍的,总是有些体面。
而且刘几道还交待到,一应饮食,都由书房后的小食堂单做,若是菡萏想吃个新鲜,自去小厨房对掌管的说,挂在楚墨的流水账上。楚墨每年除了迎接往来宾客之外,其余时间,都窝在这书房。书房,是他运筹帷幄的地方。
刘几道笑着对归湮月道:“不必紧张,我带你去见他。”
此时的楚墨,正在书房间苦苦思索,喝着一碗乌黑的药汁。
他先进去,“楚墨,我今天给你来了个尤物。”
刘几道在下人面前那是足够给楚墨面子的。一口一个楚少爷,自己都听的肉麻。
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的受虐狂。
可是只要是两人之间,或是一帮损友之间,那可就直呼其名随便多了。
听到尤物二字,楚墨如他所料地厌恶地皱起双眉,一仰脖子,喝光了药汁。
“无聊。”说罢,埋头在纸上又画工笔画些奇怪的路线图。
感觉到眼前的人还死赖着不走,不悦道:“我有事。”
岂料刘几道认真地对着他说:“楚墨,我是说真的,我是说,你也需要个女人了,看你孤苦伶仃的样……”看着楚墨要吃人的眼神,连忙说:“我是说在你的书房里。”
刘几道看着他凌乱的书房,靠着他几个小厮胡乱的收拾,书架里的书七零八落,画轴儿忽高忽低。
他看着楚墨,道:“你就真没想找个书房丫头帮你打理打理?”
“那么,你是帮我找了人选?”楚墨背靠着座椅。幽深的眼睛面无表情。
“不错,此刻她就在外面。”
楚墨做了个不置可否的表情,刘几道便得了令似地走到外间,招呼还在候命的归湮月,说道:“菡萏,楚少爷叫你进去。”
归湮月,闻听缓缓低头走近楚墨的书房里,只看到一个气宇轩昂的侧影。心想,这是楚家的主人,我既然是这里的丫鬟,那么,理应做好我的本分才是。
她轻声向前俯身施礼道:“菡萏见过少爷。”
刘几道盈盈地笑说道:“楚墨,他就是我给你挑选的丫头。你看,可是千里挑一。”
在一介下人面前,刘几道居然就直呼楚墨的大名。他不是承诺只在朋友之间才会直呼他的大名吗?他当然不会生气,只是觉得奇怪。
楚墨本想挥挥手就叫她下去,本来书房的事情,无非打扫喝茶倒水之类的。刘几道交代交好了。何必多此一举。不过楚墨听着这声音倒也清脆悦耳,就像几天前在某处依稀听过似的。由不得让人回想,不由得微微抬起了头。
这女子窈窕的身段,很熟悉。
“你,抬起头来。”楚墨冷冷地。
归湮月听到命令,慢慢抬起头,眼睛依旧低垂。
楚墨眼珠一动不动,待看清了全部面容之后,是她?他当然不会健忘,毕竟还有肌肤之亲,她就是那天在驿站邂逅的丫头。
他不会告诉刘几道驿站所发生的事情。只是,这村姑为何偏偏要到楚府做丫头?
换了套衣裙,她比那天出挑了许多。
归湮月不见楚墨出声,空气中凝聚着冰冷的气氛,心中好奇。不由大胆地抬了抬眼,偷着看了一下。
不看则已,一看,她的眼中满是诧异,震惊,不敢置信,这不就是那天受伤的男子?她本能地朝他受伤的右手看了一下,精致华服的掩饰下,看不见任何的伤势,想来是他刻意隐瞒吧。只是,为何?
她的不解都藏在幽深的黑黑睫毛下。
楚墨心中则在思考,这丫头是什么来路?那么巧地帮了他,又巧妙地进了府?他自幼坎坷颠簸,做事周全谨慎,从不落人把柄。
既然,现在她在他的眼皮底下,不管是巧合还是刻意,他都可以掌控整个局势。在没有弄明白之前,他再次仔细看了看眼前的村姑归湮月,果不其然,只是换了一身普通装束的她,竟已是倾城之姿容。
只是他从不为美色所动,所以也就神奇恍惚了一下而已。
他换了一副平静的表情,说道:“你,叫菡萏,谁起的?”
刘几道觉得今天的楚墨有些不对,抢着邀功道:“我起的,这名不错吧,名如其人吧。”
楚墨不悦地看他一眼,又没问你,多嘴。他对着菡萏说道。
“好了,你先下去吧,你先去四周熟悉熟悉,书房的事没什么复杂的。”
他想到她是个村姑,这些杂活都是她做惯了的吧。
他正想着得了空时去寻寻这村姑家在哪儿,送些银两过去,岂料现在她就在他的府中,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她既然人在这里,不管是有什么目的,或许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进府,她都在他的掌控中。
归湮月向楚墨和刘几道都一一施礼,下去了。心中泛起阵阵波澜,把自己珍贵的处子之身破了的男人,她想不起涟漪,那是不可能的,何况,这个人还是这楚家的主人。她心里好一阵烦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