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这个明朗的男子。
现在的他,是这般的真诚。
“好。”她终于缓缓点头。对上他等待的眸子。
给他以信心,也是给自己以希望。
此刻熙熙攘攘的街上,人流如织,穿行不息。
可在她的眼中,全世界只看到一个他。
归湮月的刺绣坊关了。
在罗袖和素云的叹息声中,毅然决然地关了。
她决定回到乡下,回到村子,回到原本的最初。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她最想要的。
兜了一个大圈子,现在又回到原地。
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她劝罗袖和王君实一起回金陵。
问过翠叶儿的意思,小丫头说要和她一起回栖霞村。
南浦依然在城中求学。
如此也好。
在拜别祖父和父母之墓后,她的心中释然了许多。
随月出山去,寻云相伴归。春晨花上露,芳气着人衣。
还能有比这更自在的生活?
在告别了罗袖和王君实后,归湮月和素云翠叶儿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
现时的栖霞村,已经是暮春四月的天气了。
各色新果都已经陆续上市。
栖霞村外的集市上。如往常一样热闹。
众多的摊位之中,隐隐站着一个绝色的姑娘。
她的摊子前堆着杏儿、枣儿、各色坚果、还有各种新鲜的菜蔬。
她从不叫卖,可是总是生意最好的那个。
来买她东西的人,并非为了她倾城的容颜。
而是因为她种的果子菜蔬确实新鲜,价格又公道。
她看出王大婶认不出她了。于是朝她微微一笑。
在村人的心中,归湮月已经是死去的人了。
而她也懒的做解释,只说是归湮月死前托孤与她,而她无依无靠,一下子有了众多弟妹相伴,也是开心接受。
那么村人问起:姑娘是谁?
归湮月就笑道:我叫何夕。
何夕忙了一整天,当然今天又有不少进账。她抬起疲惫的脸,将框里剩余的果子都堆放在案几上。
红色的鲜果,却是令人谗言欲滴。
看着摊前的行人来来往往,她想,这又是一个充实的一天。
日出日落,生生不息。
一阵舒爽的风吹过,她顿时觉得沁人心脾。
摊子前却缓缓走来一个人。神情憔悴。
她放下拭汗的手,默默瞧着来人。
看着他阴郁的神情,她轻轻笑道:“不知,这位客官要买些什么?”
来人看了她一眼,说道:“姑娘,这儿有什么?”
“有新摘的山楂、核桃、杏儿、草莓……”她如数家珍似的,尽力推荐。
“哦。你这儿的东西确实不错。”
“那客官可有中意的?我帮你称上几斤,让您尝个鲜儿。”她甚至拿出了晒干的荷叶包。
“我要一斤杏儿。”来人缓缓说道。
“好。一共十文。”何夕麻利地用枯荷抱起来,递到来人的面前。
“嗯,姑娘,我今儿还有一事,不知姑娘可否知道?”来人接过果子,慢慢说道。迟疑的目光避过何夕的眼睛。
“什么事?客官尽管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何夕笑道。
“我想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何夕的眸子似乎有了光彩。
“一个姑娘。年方十八。”来人继续缓缓地说着。
“客官可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何夕困难地说道。
“她叫何夕。”来人终于说道。
何夕笑了。一旁的王大婶笑着说:“这位客官,那您可就找对人儿了。”她指着何夕,说道:“她可不就叫何夕?真正是找对人儿了!”
“你叫何夕?”来人踱着步,眼中隐隐透着笑意。
何夕似乎不愿意见他这么高兴,说道:“我既叫何夕,那客官您叫什么?”
来人踌躇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如果我叫今夕,你是否可以重新考虑?”
“你果真能做到你是今夕,我可以重新考虑。”何夕一字一句地认真回答。
“好。”来人沉声,果断地说道。
“那么……好。”何夕回应。
“那么,我先走了。”
“那么,你先走好。”
“你且等着。你是何夕。”
“你是今夕,我会等着。”
这可把一旁的王大婶看糊涂了,这是怎么回事呀,打起哑谜来了!
欺负她没有读过私塾吗?
来人忽然转过身,连摊子上的果子都忘了拿,就径直走了。
“等等……”何夕在他身后唤着。
来人停下脚步。等着何夕的声音。
“你知道成为今夕的涵义吗?”她目光焦灼地看着他,怕他不舍。
他回头,看着焦灼而又显得傻傻的她,给她一个释然的微笑。
“我知道,何夕。何夕说怎样便是怎样。”
他当然知道,如刘几道那般。
“就如你我在谷中那般。”他又添了一句。
是呀,纵然富贵一生,可人生无趣之极,有何意义?
不如都将经世俗务,交之他人办理。
自己做个乐山乐水的隐者,逍遥一世的好。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何夕看到他的微笑。默默看他远去。
王大婶注视着一旁的何夕。
所有摊子前的客商行人都注视着何夕。
谁都不傻,都看出这一男一女渊源颇深。
其实谁都暗暗好奇这何夕的来历。
更好奇这名男子的来历。
果有文章。
当然,这名男子英姿非凡。
而这何夕,还不是千里挑一的大美女!
呵呵,从明天起,不,就是今天,沉寂多年的栖霞村,总算有一条绯闻要不胫而走了!
初夏时节的栖霞山,栖霞村。
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何夕素来勤快,已经教翠叶儿学会了采桑和养蚕。
素云在后院依依呀呀地继续纺着面纱。仿佛一直在这,未曾离开这里似的。
看着后山坡满山的桑树,想着这蚕会吐丝、会结茧、会制成薄如蚕翼的轻纱,会染成各种颜色,卖到布庄。
如此一来,家中又多了一项进益了!
她微微笑着。喝着素云熬的枫露茶。屋后的樟树、槐树、皂角树也越发长得茂盛了,枝繁叶茂、蓊蓊郁郁的。
虽然时节还是四月,可是已经能依稀听到蝉儿的叫声。
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莫如春。
古人的话真是金玉良言。
想着后山坡里,那一畦一畦的韭菜,那一拢一拢的碧菜,那已经爬上架的豆荚,那娇艳欲滴的红椒。
每颗钻出土的小菜芽,都如新生婴儿一般稚嫩,都让她欢喜无限。
累了,她便坐在后山坡里的一块大青石上暂且休息。
看着不远处重重的山黛和苍翠无垠的林木,看到深林中扑簌簌飞来飞去的山鸡野翎,听着林中采摘菌菇农人们的山歌,如在桃花之源。
舒爽的山风吹过她的长发和裙裾,隐隐有飘飘欲仙遗世独立之感。
她面容沉静,心里却有着殷切的等待。
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声。
愈走愈近,愈走愈近。
她恍惚站起来。看着前方。是他么?
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儿,她看到一个器宇不凡、风姿卓越的男子,骑着一匹骏马,正朝这后山缓缓走来。
男子仿佛也看到前方树林里站立这一个素色衣服的人儿。
他下了马,牵着缰绳,慢慢越过萝蔓、走过小径,穿过篱笆,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不能自己,泪流满面,动容地看着他。
“何夕,我来了!”今夕放下缰绳,缓缓笑道。
如今,我已不再如你口中说的明眸善睐、红唇皓齿、惊为天人。
我已面容苍老,眼角是深深的皱纹。
终日在这庵堂中念经诵佛,可是我的心中始终不能平静。
因为你,一直没有来。
我透过这寂静庵堂的轩窗,看着窗外。
我知道,你此刻在这三十余里外的清虚观。
你,是否内心也不平静?是否也在深深地忏悔?
你我是结发三十年的夫妻。
我知你甚深。
我知道,自从来了微雨后,你就渐渐地变了。
因为她,长相酷似年轻时的我。我看出了你眼中的迷茫。
你把我和你之间的故事,又和她经历了一遍。
你说我善妒,你甚至说我凶悍。
我听后,是多么的失望。
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就在这秀隐庵前。我陪我的娘来进香。你将马牵在此。
你朝我浅浅一笑,于是我们就认识了。
虽然我比你年长几岁,但是你对我说:青萝,我一定要娶你。
于是,我就宁愿在家忍受着众人的非议,做着老姑娘,在家等着你的花轿。
在我二十四岁那年,我终于如愿以偿,十八岁的你踌躇满志,带着二十四人的花轿来迎亲。
那时,我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我甚至希望此刻自己就死去。在最幸福美丽的时候死去。让你永远记得我。
我们婚后如胶似漆。形影不离。相敬如宾。
可是我不能带给你孩子。
刚强如我,每夜为此都暗暗流泪。
我怕我会变成怨妇。可是,当庆王爷送来的微雨静静地站立在你面前的时候,那时候,我知道,我已经成了怨妇。
我曾暗暗地苛刻她月俸,变着法儿地找她麻烦,甚至用了府里的家规。
当我得知她怀孕的消息时,我简直要发狂了。
可我想到那也是你的子嗣,于是我忍了数月。
她得了产后风,疼痛难忍,只有微量的砒霜能治。
她每天喝着含有砒霜的药,虽缓解了疼痛,但是性情大变。
为了你的孩子,不,是为了我们的孩子。
因为你的就是我的。
我狠心地将他从微雨身边抱走,我亲自抚养,亲自教导。
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能带好孩子么?
况且,我是嫡母。
微雨有时心情好时,喜欢看着这府里的柳树。眼睛失神,嘴里喃喃自语。
我注意到了。
那个时候的她,的确很美。也很特别。
我注意到,其实她从来都是对你冷冷的。冷的忽视你的存在。
自从她的孩子被我抱走之后,神情就更加恍惚。
总是念着一个人的名字:慕柳、慕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