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在这里过了三天,这次从沉睡中醒来,已是到了中午时分,整个庙堂静悄悄的,她也已经出去了。
向外看去,天空烈日高照,灼热的阳光铺洒下来似乎在半途就被什么东西挡住一般,并没有射进城的里面。
整个城就像是被一个巨大的看不见的东西笼罩住一般,虽然看得见头顶上的烈日,然而城内却是阴冷冰凉,只有亮度,却无温度。
特别是身处的庙宇里,四周都是面目狰狞的巨大石像,空空荡荡更显森冷。
就像它的名字一样,这是一座空城,真真的空城。房屋完好,亭台楼阁一点也不见腐朽和败坏的痕迹,街道上零零散散的小摊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酒楼里的桌子上还有未吃完的菜肴......
看起来繁盛而热闹,却是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没有人,连猫狗都不见一只。这个城就像被凝固在出事的那一天那一刻,除非被他们移动过,不然所有的东西都如初见,不见半点变化。
白天的城就像是陷入了沉睡,寂静无声。但是到了晚上,却是热闹无比,当时他们在城外听到的嘈杂人声就是由此而来。
然而这个睡醒了的城比之白天更是诡异恐怖,只要天色一暗,就会有数不清的手掌大小的红色光团在城镇的各个角落凭空出现,从四面八方向着对着城门的主街道聚拢而来,它们排成长长的队伍,不分彼此聚在一起,远远看去就像一头长长的火龙,又像是一排排红色的灯笼,沿着主道浩浩荡荡的行进。
那晚闪进眼里的红光就是这些东西。它们的目的地就是他现在所处的这个庙宇,庙是极其普通的庙,只有一层,里面倒是有两三层的高度。里面供有各种常见的神佛,祭坛上放着的东西也是一样,有敲打的木鱼,有竹筒签,跪拜用的蒲团等,外面的大鼎里还插着密密麻麻的香,显示着它曾经香火的旺盛。
唯一一个突兀而奇怪便是庙宇后的那座山,附近都没有山峰的痕迹,所以这座山更像是从哪里整个搬迁过来,或是说从天上直接掉下来的。
整个山都有雕琢过的痕迹,远远看去,竟是一个女子的石像,只是面貌形象看不太清晰。庙宇依山而建,正好在女子的脚下,然而似乎经历过什么大型的变故,整个山似乎从女子肩膀的位置开始,一直延伸到庙宇的顶部,有一条深深的裂痕。而且比起这个城保存完好的建筑来看,这个山像倒是唯一一个破损的东西了。
从城中搜集来的一些关于此庙宇,零散资料来看,传说在几千年前,这里有强大凶悍的妖孽作祟,危害四方,有天人自天际而来,手持金光闪闪的宝剑,将妖邪诛杀以救世人,最后化作山峰驻守此地。却没有留下一字片语,故后人为感谢天人,特建庙宇供奉膜拜。
资料记载,天人降世之时脚踏五彩霞光,身披白色羽衣,古称白娘娘,这庙宇也叫做白娘娘庙。不过从另一些资料来看,庙宇建立之处正是天人诛杀妖邪之地,传说当时那个妖邪并没有死只是被镇压在此地,故建庙宇供奉神佛以防妖邪再次出世,危害世人,那座山更是修建成了天人的模样,以增威慑。
到了晚上,那些红色的幽灵队伍就会以这个山庙为中心,围成一个大圈,发出类似于欢愉的声音,一排排围着转圈舞动,直到日出东升才会消失不见。
除了他和歆玥以外,这个城还有二十六个人,行业阶层各异,但大多是男子且年轻力壮。因资料的缘故,和那些红色幽灵般的光团从来不进庙宇,所以这个白娘娘庙也成了这些人的居住地,白天出去活动找吃食和水源带,晚上就在此歇息。
这个城就像一个会移动的大妖怪,许多人都是在各个地方莫名其妙就被卷进来的,路上走着走着就进来的,回家推门就给推进来的......
而且这个鬼城只能进不能出,门是能打开,但每次只有进来的份没有出去的份,就算从里面垮了出来,你会发现你只是又一次进了这个鬼城而已。
这些生活在这里的人,什么时间进来的都有,靠四处搜刮城里的吃食勉强度日。
即使城里有食有水还是有很多人不断消失,估计是死了,却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因为自此以后再也没见过这个人,连身体也找不到。
当时拉住歆玥的就是这二十六个人中的一个,因为这城里的食物和水虽能饱腹度日,但莫名消失的人和这诡异的城,已经让他们的精神极度紧绷和恐慌,连着对这些供养他们的食物都不信任,而且城里的食物也不断减少,所以每次一有新人进来,他们就会抢夺新人身上可能携带的新鲜食物和水。
跟着他们一起进来的那头驴显然成了众矢之的,当时他已然昏迷,听后来人讲,当时那头驴是多么的忠心护主,它的飞驴腿又是多么的神勇无敌,横在他和歆玥的面前,将那些抢夺之人踢的是抱头乱窜,屁股尿流,继而跪地求饶。
当时那个小丫头说的是眉飞色舞,对那头驴的神姿推崇膜拜到溢美之词夸张至极,不过后来看到那些人看着驴的眼神是又**又惧怕的模样,倒也相信了些,毕竟它原本的主人也不是泛泛之辈。
不过也是因为这头神勇的驴,他还尚来不及被那些对驴虎视耽耽的人群误伤就已经光荣的重伤了。那天晚上,他被一股大力顶飞入城内,直接以面扑地,气还没缓过来,随后被沿着同一轨迹而来的驴重重压在身下,直接昏迷。
他的身体直到现在还是绵软酸痛,胸口窒闷,额头的位置更是稍微一碰就刺痛无比。整个脑子也晕乎乎的,周身的阴冷使他不自觉地朝身后散发着温暖的身体不断靠去。
“他们才离开不久,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你暂时先睡一会儿,等她回来了,我叫醒你。”耳边传来如涓涓细流般温润舒缓的声音,他微转了头,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青年公子,眉眼纤细,白肤粉唇,容貌秀丽宛若女子,气质温和而清爽,举止优雅而高贵,就像个受过良好教育,锦衣玉食供着的公子哥。
然而他身上穿的衣服却是与他的气质容貌一点也不相衬,一件看不出样式的青灰色衣衫,上面大大小小的布满了灰白色的补丁,上面还有许多颜色各异的污渍,满头的青丝只用了一根烂布条随便一绑,松松的垂在身后,清雅而落魄,矛盾的存在,奇异的和谐。身旁总是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竹笼,不管去哪都随身携带,竹笼盖着盖子,从没见他打开过。
不过即使是处在这样一个危险又诡异的地方,带着满身的狼狈,也丝毫不损伤他丁点的气质,就像稀世的珍珠,即使蒙了尘,也掩盖不了它自身的魅力。
他自称是个云游四方的道士,主要是采药炼丹,靠兜售自己的丹药过活,姓司名邢,人称为司半仙。因略懂些风水算命之术,虽然也同样被困,同样一点办法也没有,但在这个鬼城相比普通人来说,他道士的身份还是让其他人有些心理依靠。又因懂些岐黄之术,也是唯一一个在这里生活了最久的人,再加上他的容貌气质,就被这里的人当做精神领袖一般的存在。
他对每一个人都温柔细致,故发生了最初的冲突之后,他和歆玥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被这些人所接受,待在这个庙宇里,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都是由他处理的。
被他这样毫无礼貌的直直盯着,那人也没有丝毫不虞,安静的坐在一旁任他打量,嘴角浅浅弯起,眼神温柔,带着淡淡的笑意,整个人淋浴在虽无温度却有亮度的光晕里,犹如寺庙莲台上庄严宝相的佛祖,带着普度众生的笑意,披着圣光,现世而来。
他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空空荡荡的寺庙门口,淡淡的回道:“我不困。”身体的不适加上低温,眼皮子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上下开合了,却还是固执的等着她的回归。旁边的人没有再说话,今天天气很好,虽然温度依旧冰冷,但头顶明晃晃的灼日仍是吸引了大批的人,外出活动找食物去了,连那个总是喜欢赖在他身边的丫头也兴致高扬的出去放风去了。这庙里只剩下两个人,一个身体不宜被限制外出的他,一个本就不怎么爱活动的司半仙。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起来,身后紧靠着的那头驴也难得的闭了眼睛,敞着肚子任它斜靠,头耷拉在一边,肥硕的嘴角时不时吧唧几下,白色的口水沿着嘴角湿了地上的一大片,睡的死紧。
想起之前因他的伤被气得火冒三丈,但因它的神勇事迹又不能现在就把这个免费的‘护卫’磨刀霍霍直接宰杀了的歆玥,最好只能憋闷着骂它投错了驴胎其实是只蠢猪,虽然他觉得蠢驴和蠢猪差不多也算一个层次的物种,骂蠢驴和蠢猪没有什么差别,特别是被歆玥指着鼻子乱骂一通的它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副看起来像是笑脸的无辜模样来,完全没有被言语击倒。
别说骂的人,就是旁边围观的人都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挫败感。
不过现在看来,歆玥倒是有些先见之明,或者说是完全看透了这头驴的本质,它见地就躺,躺地就睡,丝毫没有动物对于危险的本能反应,而且还睡的如此没有形象,让人一看之下,就有一种想要骂上一句‘蠢猪’的**。
但是物有异象,必是不凡,这也是她安心把他和这头驴一起留在这里的原因吧。
放在地上的手突然传来一阵湿濡的感觉,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肥厚的舌头不知何时卷上了他的左手,细细的****,手上受伤的部位伤口依然狰狞,但已经没了血迹,被它舔过的地方,刺痛竟有慢慢加重的感觉,甚至能感觉到它的牙齿正磨在上面。
他嘴角一抽,看来这家伙是做上什么吃大餐的美梦了吧,把他的手当午餐享用了。
以防真被它一个激动整个嚼吧嚼吧吞咽了下去,他硬是从那条吸力十足的舌头里抽出了左手,这一用力倒是牵动了身子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顿时疼得他冷汗直冒。
不知为何就是不想让旁边的人知道他的状况,所以身子愣是撑着颤也没颤一下,暗自咬着压硬挨了过去。
若是此时被歆玥看到,可能又会对着他言辞教训一番,连带着对那头驴拳打脚踢一通了。想到她,嘴角已经不自觉的弯起,心口的甜更是不可抑制的外溢。
忽然,心口一滞,刺骨的疼痛从四经八脉汹涌袭来,他的脸色猛地变得惨白,一手立刻紧紧捂在嘴上,眼睛斜过旁边,发现那人侧躺在地,闭着眼睛神态安详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不顾伤口撕扯带来的痛楚,他硬撑着身,背对了那人,尽量无声无息的伏趴在地上,蜷起了身子。不知为何,纵使那司半仙多么像一个出尘的仙人,现世的活菩萨,他却总是从那人的身上感觉到一股子不属于尘世的阴冷气息。
五指细缝之间鲜红的血液,早已染红了他的手和胸前的衣襟,熟悉的疼痛一阵一阵的蔓延上来,喉咙处涌动而出的鲜血像奔腾不息的河流,连绵不绝的从他的嘴角溢出,就像最初在树林里突然吐血一样。
直到流出的血色渐渐变淡,隐约有金色夹杂其中,他终于轻呼出口气,放下了手,嘴角已经不再流血。
那些四溅的血液开始自行消失,不一会儿,手上、衣服上已经洁净如昔,不见一点痕迹。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在有障鬼的林子里是第一次,也是突然吐血,红色渐淡,血中带金后再突然全部消失。
每发作一次,流出的血中金色也越来越多,就像这次血留到后面已经基本全部成了金色。
身体就比之前更是虚弱,说起来那头驴对他的误伤程度却有些言过其实了,身上怎么也好不了的伤口,虚弱到连走路都成问题的身体其实怕早已从内部开始腐坏了。
幸好到了这里后,虽然毫无时间规律的发作,但每次发作前的疼痛都能起到预示作用,再加上他身子本就不好,喜静爱独处,也就没人发现。连歆玥也是,一来是每次发作时她正巧都不在,二来也是他私心里的逃避。
从树林里第一次下意识的隐瞒,到现在的逃避遮掩。虽然第一次时候告诉自己,是不想让她太过担心,但其实从第二次到现在不定期的发作以来,他真正隐瞒的原因只剩下一个深入骨髓的固执——那就是不能让她知道!
蜷缩了一阵,等到身体上那股汹涌的疼痛缓缓退去的时候,他才两手撑地,慢慢的坐起了身,刚微转了头,突然对上一双眼睛。心中一惊,刚刚平缓下来的血液突然在身体里肆意流窜,波涛汹涌,一股杀意猛地从胸腔之中破肤而出。那双眼睛对着他眨了眨,接着就在眼眶里四处乱转起来,肥厚的舌头伸了出来在他的脸上狠狠一刷,伴随着明显愉悦的激昂驴叫。
他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半晌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溢出,右手伸出,如歆玥每次教训完它以后都会做的动作一样,放在它肉质肥厚的头顶缓缓抚摸。
看着它摆着那张笑脸在他的手底下轻轻磨蹭,紧绷的神经这一刻也彻底放松下来,力气似乎全部用尽,他虚软的身子一下子倒在它仍敞在地上的温暖肚皮上。
“需要我为你医治你的身体吗?”就在他即将陷入昏迷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本是如水流一般温润,此刻流进耳朵里竟是冰刀般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