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元1701
0086章渗透（三）
庄不鸣在新年到来前连续参加了几次镇江地方的庆典，第一个是修通了从租界到镇江城西的北海标准公路。这条公路是本土第一条硬路面四车道标准公路，从租界东面的大门向东到金山寺下，然后向东北延伸到镇江城西门，然后从镇江城北面沿长江向镇江城东面的北固山。当然作为第一期道路工程，在新年前只修到了镇江城西，全程约三公里。这条道路沿途经过的地方，相比镇江城东面接近运河的地区，城西的人口密度小得多，几乎没有大的村落。这主要是因为这片地方多是江水冲积形成的泥沼和滩涂，积水和盐碱比较严重，不大适合作为农田。即使勉强开荒，初期投入也比较高，因此城西几乎全是荒滩，间或稍高的地面才有零星的农地。在北海的银弹攻势下，通过代理人操作，买通镇江府的官吏，城西金山寺周边到租界的这些土地，很快纷纷落入北海代理人的名下，大大减少了修建公路过程中的麻烦。这条道路的重要性，在于开辟了水路外的另一条快速通路，从北海租界到镇江城的时间，乘船下行还快，如果上行，船只逆水的速度就慢多了，而且还有上下船的时间。这条道路如果全部修通，从租界到北固山附近，步行仅需两个多小时，而且可以通行载重车辆。北固山东北面四公里长江江心的焦山，就是控制镇江段江面最重要的炮台修筑区，再沿长江向东南约八公里，就是江南运河入江的河口所在地谏壁镇。
在庄不鸣的策划中，水陆两线控制镇江城，以北海掷弹兵的作战半径来说，在江面舰船的掩护和后勤支援下，北海夏国陆军的作战半径可以达到三十到五十公里。南京、丹阳、扬州等重要经济中心和战略城镇都在镇江的辐射之下，通过镇江租界积累战略物资和补给品，只要控制镇江城，即可截断江南运河西路的北上通道。同时以舰船封锁镇江以下的长江航道，整个江南运河北上的道路全部在北海舰船威胁之下。同时镇江租界也可以从海上源源不断的运输作战物资，以达到控制江南的战略目标。修建这条镇江公路的最重要战略目的，就是为了在将来取得江南的战争中最迅速的投入陆战兵力。
不过作为公开的理由，修路是若干有钱有势的江南两淮富商捐助，最终目的是为了把镇江城和江南运河入江的谏壁镇连通。其实修路经费是北海商船交付这些关系户货物，然后暗中密约这些富商，支持北海代理人收购沿路的土地和房产，通过这种密谋合作，这些关系户获得响应的货款回扣，其余的货款用于购买土地，并在这些土地上面修建从租界到谏壁镇的快速道路，其中第一期就是从租界到镇江城西门的公路，以后的道路工程还有从镇江城南直通谏壁镇的另一条公路，以及从镇江城北绕过，沿长江过丹徒镇，通向谏壁镇的沿江公路。整个镇江城将被这两条公路夹住，加上长江水路，成为庄不鸣将来攻略江南最重要的桥头堡。
年前的另一个重要庆典，是在镇江城蒜山北面的西津渡，北海密约雇佣的本地代理人收购了一个江岸客栈，在重建并装修一新后，挂上了西津旅社的鎏金招牌，大张旗鼓的开门营业。这个西津旅社，采用了全套北海钢筋水泥建筑材料，客房的门窗材料仍旧使用传统的木材和格局，不过库房区全部是从北海运到的钢窗和钢门，只不过表层包裹了一层薄木板装饰。从金山寺东侧到蒜山西侧和北侧，尽管挂着百十个不同的招牌，似乎有几十个东家和掌柜，分布着上百个门面，其实全部都是北海包买下的产权和土地，通过密约雇佣了本地商家和伙计。北海商船队数百万两的货款，有一大部分投入到了这些产业的收购和建设。西津旅社就是这些产业中的典型，名义上的东家是某几个苏杭富商，掌柜和伙计分别来自扬州、无锡、苏州和江宁等地，主营为客房和货栈，兼营酒馆和小百货，还有一个当铺，与江淮一带的几个著名钱庄有密切往来。实际上，这是北海设在镇江的另一个密谍处，在隐秘的库房区有秘密训练基地，地窖中储备了相当数量的枪械和军火，很多北海密谍就是在这里领取行动经费和装备，作为北海密谍的对外通道。毕竟隐藏在金山寺的密谍通讯处更重要，需要独立存在，尽管金山寺和西津旅社都是北海密谍的所在，不过根据单线联系的原则，双方互相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还有一个庆典要相对单纯一些，这是北海商人和本地富绅合股建立的本土第一个水力纺纱厂，全部纺纱机械由北海钢铁厂生产。动力为带有飞轮蓄能的水轮机组，厂址就在金山寺南面的新河东南岸，水轮机组从新河的流水获得动力，在水流动力不足的时候，由牛骡畜力拉动辅助。不过从实用效果看，对于这个初期的棉纺厂来说，新河的水流动力已经很充沛，很少需要畜力辅助。棉纺厂从江南各处收购棉花，然后在棉籽脱粒工段，用人力脱籽机去除棉花中的棉籽，棉籽脱粒机也是北海出品，比起人工手工摘除棉籽，工作效率提高了数十倍。机械纺纱的成品，不仅价格低廉，而且品质比较均匀，通常比手工纺纱机的产品更好一些，尤其这是个水力纺纱机械，动力源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自从这个水力纺纱厂投产，仅仅几个月后，镇江附近的棉纱市场就被全面占领，如果说有什么局限的话，就是这个水力纺纱厂的产量而已，稍微有点眼色的相关商家，立刻察觉到了这个水力纺纱厂的市场优势。不久，租界的北海武装商船队收到了雪片般飞来的咨询信件，签订了上百个水力纺纱机和水轮机组的意向订购合同。还有一些江南的能工巧匠纷纷到金山水力纺纱厂观摩，试图仿制和改进这种新型纺纱机械，并且不久后出现了多种成品。除了水轮机组的制造工艺比较复杂，使用的铜铁材料较多，加工难度大，本地工匠难以仿制成功，水力纺纱机械本身的技术含量并不高。因此除了使用老式本土水轮作为动力之外，还出现了畜力和人力驱动的棉纺机械，比起技术较为先进的金山水力纺纱厂略差一些，不过比起原来的手工纺纱就进步多了。这是个变革的开始，在江南地区，小农经济中的个体手工纺纱逐渐退出市场，尽管织布还是以手工为主，但棉纱几乎不再手工生产。在市场，棉花从棉农手中销售给棉花收购商，然后从棉纱供应商手中购买棉纱成品，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在这个环节被市场经济撬开了一个小口子。
相比起受到商家和农户关注的棉纺产业，北海产品渗透下的本土印染业的发展可以说是润物细无声。早在庄不鸣在北海建国之前，大批合成染料就通过本土商船流入本土市场，不过毕竟总量有限，其使用范围基本集中在丝线和棉纱的染色，产品几乎都是纯色，然后通过人工绣花生产花色品种。随着北海租界设立了新式印染厂，套色印染的花布开始成批进入江南市场，通过本土商人，北海商队收购白土布，经过套色印染后，进入市场销售。这种染色工艺，除合成染料为北海独家产品，其他步骤相对比较简单，随着花布市场的兴盛，这种印染工艺随之扩散，很多沿江村镇开始出现大小不一的印染作坊，花色品种越来越多，工艺水平不断提高，不仅行销本土各地，而且开始远销南洋和印度欧洲。传统使用的植物染料，其市场份额被急速削减，北海出品的合成染料独占鳌头，成为北海化工业的液体黄金。
北海营销的这些商品，瞄准的基本都是市场空白，水力棉纺厂和印染厂等新兴产业，北海商家对于其本身经营插手不多。不过通过这些产业的扩张，北海开始成规模的销售纺织机械和合成染料，北海商家赚取的银钱，来自于那些想赚钱的本土富绅和商家，并且通过这些本土绅商，扩张了自身的市场范围。以往北海的钢铁生产和机械加工业，其资金来源严重依赖庄不鸣的投入，除了生产枪械火炮和船舶机械，民用机械的销售一直是难以解决的大难题，北海重工业的扩张步履维艰。在江南市场，首开纪录的棉纺织机械大批订单，终于使得北海钢铁厂的扩张资金有了充足的来源。不仅开始成批出售大型的水轮机组和棉纺机械，各种小型纺织机械和缫丝机械也订单不断。加上本土对于小五金产品的无穷需求，北海钢铁厂为龙头的冶金和机械加工行业，迅速扩张产品线，很多专业化的小工厂从北海钢铁厂分离出来，专门投入民用机械和五金产品的研制生产。
伪清官吏和朝廷，对于经济建设和工商管理，除了榨取利益之外，完全没有经营概念。他们只看到北海商船队从海外向本土不断的运入钢铁和机械，带来了色彩缤纷的合成染料和种类繁多的廉价花布，低价销售了大批高级皮草，还有其他无数香水、香皂、灯油等奢侈品。江南市场勃勃生机，给伪清朝廷和当地官吏以高额回报，似乎一些都那么美好。他们没有看到的是，作为小农经济的重要部分，最核心的就是吃饭穿衣，所谓衣食住行是也，其中极其关键的农家纺织品，在北海大规模输出的纺织机械重压下，在不长的时间，其小农纺织品受到巨大的冲击。在江南地区，一个十亩地，五口人的中产农家，其口粮除捐税外，一般往往只能勉强糊口，半年糠菜半年粮是普遍现象，家中的妇女除要为全家人纺织制作衣物，还要多生产一些纺织品出售用于补贴家用，其剩余产品相当有限，在北海机械纺织品的价格竞争中，品质略差的手工产品越来越卖不出价钱，花色品种更是难以对抗，农家收入在工业品的压力下越来越少。这还是有田产的自耕农家庭，对于严重依赖手工纺织品的一些江南手工业作坊，面临的就是毁灭性的排斥和打击，其原料和产品都被北海支持下的工业品打压，经营者迅速走向破产边缘，从业者被新型的机械化工厂吸收。小农经济中，最重要的粮食和手工纺织两条腿，被北海机械化工业的渗透首先打断了其中的一条，被赶出市场的流动劳力在不知不觉中迅速增加，这些人在某种理论中，被称为“无产者”。
在北海支持下的江南工业化中，当地官绅和富商扮演了推波助澜的角色，由于建设工厂和商品营销都是知识含量较高的行业，而且不可避免的和官府勾结在一起，在这个时期的初步工业化中，官商勾结是工业化的基础。投资的绅商从北海商船得到技术和资金的支持，同时收买伪清官吏为其发展开放绿灯，勾结地下黑帮打通商路，残酷压榨从业的工人，用黑白两道的势力开拓本土市场。从一开始，这种工业化进程就充满了黑暗和血腥，随着新建棉纺厂的扩张，江南棉花收购价格稳步提高，很多佃农被地主强令种植棉花，更多的佃农被地主解除契约，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根据后来北海密谍的不完全统计，在金山水力纺纱厂投产后的第三年，江南棉花收购价格提高了四倍，同时棉纱市场价降低了约两成，江苏及其附近地区的棉田扩张了十倍以上，同期在各地等待招募的劳力增加了至少十倍。
在相对粮食供应富足的江南地区，贫民区大幅度扩张，即使在粮食丰收的季节，各地仍有数百万饥民徘徊在寺庙和城门等处的施粥棚。北海往来江南沿岸的大队武装商船，以半公开的方式大量运载饥民出海，当地伪清官府不闻不问，对北京的伪帝康熙避而不谈。在伪帝康熙再次发布禁海令之前，从江南和福建等地出海的本土移民逐年猛增，一条从江南到济州岛的海豚级千吨武装商船，除必须的粮食饮水等补给品，可以一次运送移民三千人以上，往返航程时间仅需十几天。到达济州岛的江南移民，最多的一天多达六万余人，这些移民在济州岛短暂整休，在检疫之后分别被分配到北海各处辖地，或者在海参崴附近屯田，或者到北海务工，或者到已经被北海控制的本州北部，后期部分移民被安置到吕宋的北海新占区。在伪帝康熙再次发布禁海令时，通过北海武装商船队出洋的移民多达三百余万，大大扩充了庄不鸣的人力资源，为北海夏军的下一步扩军准备了充足的兵源。对于江南贫民出洋，北京伪清朝廷严厉禁止，但是江南官场被北海商人和密谍的渗透，使得江南伪清各级官吏报喜不报忧，加上对于流民的监管不利，伪清地方的绿营和八旗腐化堕落，使得北京伪清朝廷的敕令往往流于形式，成为一纸空文。江南伪清官吏对于极度贫困的流民，既不愿拿出本地救济粮，也无力安置流民工作和生活，不仅如此，往往还上下勾结，贪墨伪清朝廷下拨的救济钱粮以自肥，所以对于北海武装商船队大批运江南贫民出海谋生，通常采取默许态度，有时甚至还从北海商船索取贿赂。对于北海武装商船队，伪清水师对货船还收取油水，对于运载贫民的船只，开始还装模作样检查一下，索要过路费，后来看看实在没有几个钱油水，逐渐完全没有兴趣，一般看都不看直接放行。伪帝康熙再次发布禁海令初期，禁止出洋的限于跑南洋的船只，北海武装商船队此前耍过花样，在伪装船只外表后，先向南方出航，到了远海后，经已在北海控制下的琉球，转头北上。伪清朝廷对于海外情况一无所知，既不了解，也没兴趣，北海船只的这种低劣花招，北京伪清朝廷居然好几年没有识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