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番外二：秘密与沉默
我是妓女的儿子。
我用“妓女”这个词来形容我娘并不是看不起她，正相反我很敬佩她，也很感谢她带给我生命，用这个词是因为这个词可以说是我娘最显著的标签，跟了她一辈子，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摘不掉的标签。
我娘曾经是某青楼的红牌，而我是一次醉酒的产物，一向重视血脉的爷爷命令我父亲将我娘抬进了府。
母亲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是父亲的正房。
见惯了大宅院中的各种争斗，母亲无疑是一个非常有手段的女人。人前，她端庄贤淑、进退得宜，是父亲的贤内助，人后，她是韩府内宅的统治者，她掌管着宅子里所有女人的命运。
父亲的房中不是没有过姨娘，但是除了母亲没有人为他留下过子嗣，那些姨娘最终都因无所出的理由被逐出了府。
这样说来，我娘倒也算幸运，因为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原因在韩府待了十几年。
父亲虽然不爱我娘，但每月总会抽出几天的时间来我娘房里过夜，对我娘也算是有礼有节，没有任何不得体的举动。尽管如此，我娘还是终日郁郁，早早地便丢下我去了黄泉。
我从很小开始，就明白母亲不喜欢我，做过几次尝试后也就放弃了让母亲喜欢上我。
寄人篱下的生活让我很早就学会看人脸色，我总是静静地做一个旁观者，就像垂钓者坐在岸边看水中鱼游动的轨迹那样，看着一切发生，不去改变不去阻止，我与垂钓者唯一的不同就是，我从不下钩。
懂得观察学习，最大的好处就是比同龄人要更为成熟一些，当二弟还只会为了逃避练字而装病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讨好父亲才会有好日子过。
所以我总是沉默地做好一切父亲希望我做的事，在恰当的时候说恰当的话，让我在韩府能够最大程度地过上好日子。
韩家世代从军为将，我很早就明白以后的将军位置是留给正房嫡子的，准确来说，是留给最得父亲欢心的三弟的。所以我早早就弃武从文，以免母亲一直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以免我会什么时候不小心早夭。
父亲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只是一味地认为我没出息，于是我便做出一副虽是文人也不忘忠君报国愿意上阵杀敌的模样来讨父亲的欢心，这样的表演总是能让父亲的表情好看一些，让我的日子好过一些。
夹缝中的生活总是两难的，枉枉讨好了一方就会得罪另一方，其中的平衡奥妙很难掌握，到了现在，我已经乐在其中。
懂得察言观色是生存的第一要则，我学的很好，甚至已经成为本能。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观察身边的一切人和事，也总能发现一些不易被人发现的秘密。
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是生存的第二要则，掌握了别人的秘密，就会成为别人提防的对象，必要时刻装糊涂是非常有用的方法，可以避免很多的麻烦。
我知道很多人的秘密，可是我什么都不会说，因为我不想让人把我当作洪水猛兽来防范，也不想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而被灭口，更何况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秘密，太过侵犯是非常失礼的事情。
然而为了韩府的存亡，更是为了我自己的存亡，我不得不用别人的秘密做了一场交换。
二弟一直被父亲认为是他最没用的儿子，是一个耻辱的存在。
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二弟选择了一条非常错误的道路——与突蛮皇子勾结。我很明白他的打算，突蛮一直对大唐虎视眈眈，塞外恶劣的生存环境让突蛮人拥有比大唐人更坚韧的身体以及更强悍的作战方式。想来突蛮皇子一定是向他许诺将来攻破京城登基为皇之时会封他一个官职。
但是他没有想过与突蛮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先不说突蛮必定战胜不了大唐，就算突蛮人真的入关做了皇帝，又岂会将重要官职交给一个汉人，更何况是一个背叛故国的汉人？
这件事我知道得不早也不晚，但是我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原因很简单：我和二弟关系并不亲厚，基本上我和他是过着互不相干的生活，他绝对不会听从我的意见，甚至会我越是阻止他就越是来劲。
孩子嘛，不跌疼一点又怎么会长大呢？我要做的就是旁观并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他跌倒得很快，被女皇逼得狗急跳墙的三公主试图弑君，在文武百官面前被皇上揭穿了，连搬救兵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送入了天牢。其实这件事很明显，女皇早就动了除掉三公主的心，从与番藏联姻到女皇生病，接连发生的一切都是在女皇的谋划范围之内，三公主不过是自动投网的飞蛾。
我并不同情她，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刻意接近三弟不过是看中三弟手中的兵权，这一点，大概只有三弟没有看清吧？
三公主不是什么义气之辈，稍加拷问她必定会招出是二弟在她与突蛮人之间牵线搭桥，到了那个时候，遭殃的绝对不会只是二弟一人，而是韩府上上下下近百口人的性命。
万般无奈我去找了赵太师，因为他是恒神，所以他一定能够将此事压住。
赵太师废了百般功夫都要压住他是恒神的事，若是被我直接揭穿他必定会气恼万分，所以我需要一个更好的理由让他出手相助——张先生的去向。
张先生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去向，说明这是她想要隐藏的秘密，为了救出韩家，我只能出卖张先生的秘密。虽然这违背了我对自己定下的规矩，然而生存最重要的规则是活着，所有的规则都需要遵从这一点，所以我还是这样做了。
我是一个旁观者，我看着周围的人笨拙地隐藏着自己的秘密，我都知道，但是我什么也不会说。
生活本已艰难，又何必做一些损人不利己的无聊事呢？
我游离在生活之外，又假装融入其中，我不会问我是否是个好人，因为答案对我并不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