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毫无防备地睡着很少在白方身上发生，看来从昨晚到今天她一直很累。这种累和单纯的体力消耗无关，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劳累。我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教廷，更多情况下是要面对号称站在我们这一边的那些人们。自从和他们有过接触以后我就在想，在我来之前这里的领袖到底是谁？目前我识人不多，根本无法做出判断。不过，这个人是必须存在的。虽然我的理论被他们奉为教义，但我并不是冰星的创建人。而且我和他们的关系也很微妙，虽说目前为止没有忤逆过我的意思，但也许只是按照剧本在演而已。有人希望我领导他们，有人希望他们强大起来。这就是人性，有人的地方就回有冲突，有矛盾。
我想，他们下一步大概就要把整个大陆的异教都联合起来吧。像冰星这样已经夺取城市的起义并不多见。虽然目前活动范围还仅仅局限在北方，不过发展速度已经十分惊人了。教廷的确腐朽，不过有人盼望着它更快覆灭，但目的却和我不同。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在留下自己活过的痕迹罢了，不想再成为被世界所憎恶冷落之人。
意外的孩子气。
不过，目的原始单纯，也许就是我最大的优势之一。如果根本就没有目的，只是为了某种行动而行动，那么行动本身的意义就会吞噬目的，成为无懈可击的存在吧。
我这样一边想着，一边感觉到脸上有种扭曲的表情。大概我在笑吧。最近我总是在笑。旁边有一个卫兵看到我的笑脸，有些莫名其妙，然后立刻摆出一个很僵硬的表情看着我。唉，难道这就是恶魔的宿命吗，就算是面对这种人，也会被毫无原因的加诸敬畏。
“你知道那个被我们带来的，叫克罗埃的人在什么地方关押吗？”我问他。
“是的大人。他被关在马勃区的监狱，那里以前是关押奴隶的地方，现在我们被解放了，轮到教廷的人受苦了。”他对我很尊敬，近乎于狂热。
“是吗，谢谢你了。”
“要我备马么？”
“不用。我走着去。这个城市我还不太熟悉，多了解一下不是坏事。”
……不太熟悉吗……我想是无法再进一步熟悉了。这个城市的彻底毁灭已经是我预定中的事情了。难得白方不在，我去见见克罗埃也好。有她跟着的话也有诸多不便。就算是她，有些事情我现在也不想让她知道。
不想让她操心了。
作为友人。
作为反抗世界的共犯。
虽然现在聚加原是被过去的奴隶完全掌控，但还是管理得井井有条。其实，过去他们也一直在建设这个城市，只是以前是为那些只懂得压榨别人享受生活的奴隶主工作罢了。虽然殊途同归，都是在管理这里，可是现在的诸位奴隶显示出难以置信的活力。每个人似乎都在露出由衷的笑脸。可惜，我的感叹也仅能到此了，对于他们以后将面临的生活，我只能用“很可怜”或者“已经完了”去形容，毕竟，他们从来没有自己选择过。以前是奴隶主决定，现在是被我们决定，不，是被这个世界的形式所决定吧。终究，人只是命运可悲的奴隶。我虽然一直在反抗命运的安排，可是到目前为止依旧是按照某个剧本的安排在前进。我只能在不停地前进中慢慢发觉一切。
真是无聊埃马勃区以前是奴隶的噩梦。虽然聚加原一直被称作是奴隶市场，其实奴隶市场的核心在马勃区。市场的中心是个巨大的平台，以前奴隶贸易特别繁华的时候，上面总是挤满了从各地绑来的奴隶们。
而大的买家甚至不到市场中心挑选，他们直接到附近的酒馆坐着，只是买一张张奴隶的清单就可以，让他们的代理人去把奴隶运走，这些人经常自称纸片商人，其实只是地地道道的人口贩子。被交易的奴隶基本上都到其他城市工作去了，需求量最大的应该是那些滨海城市——死在海上的奴隶不计其数。这里的地下也有隐藏很深的奴隶通道，曾经有个年代，奴隶贸易被课以重税，于是这里的奴隶主就通过奴隶通道来走私奴隶，攫取了巨大的利益，随后用那笔资金贿赂教廷的家伙们，取消了那些赋税。
现在，那个巨大的平台已经空空如也，酒馆也鲜有人光顾，奴隶通道更是废弃很久。冰星已经取缔了所有的相关业务，很明确地说奴隶贸易为非法，据说是奴隶们的愿望。
其实，奴隶贸易不是还在继续吗……只是换个方式罢了，这就是所谓的换汤不换药，本质没有什么区别。
而这个区也有座巨大的地下监狱，用来暂时关押那些尚未训练好的奴隶们。因为考虑到奴隶还要用于交易，于是这座监狱的条件还算是不错。最初我曾经交待过波哈里要把我们伟大的思修之王关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不过，这里虽然条件不错，但考虑到曾经关押过奴隶，我想克罗埃应该不会感激我吧。
“恶魔大人，你要进去吗？”守在监狱门口的卫兵问我。
“是的。我希望一个人下去，你们在上面继续守着就可以了。”
“大人，我有个请求。”
“说。”
“可以的话，在结束这个人的关押之后我想毁掉这里。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关在这里面了，无论是奴隶也好，其他人也好。”
“……我会考虑的。”
不好意思，其实奴隶还是存在。
谁是被害者？谁是加害者？
我摇摇头，走进深不见底的地下。
我曾经有多次被囚禁的经历，如果要我选择的话，说不定我会选择这里，因为条件确实不错。不过，我还是听见了克罗埃嘶哑的声音，上面的卫兵说，似乎被囚禁的最初几天里，克罗埃一直在骂我，声音不小，几乎达到能让人做噩梦的地步了。
“好久不见思修之王，据说最近你一直在对我进行很友好的问候，希望你的嗓子没事儿，能继续和我说话。”我站在牢笼外面，和他保持距离。我知道他恨我入骨，而且人类的爆发力永远都是很强烈的，我可不想被他掐断脖子。
“好久不见啊恶魔，是我咒骂呼唤了你吗？”见到我本人之后反倒保持了礼貌，说实话，我还是很佩服他的。总体来说他状况不错，奴隶们与他并没有直接的仇恨，所以对他算是优待，。
“最近忙于应酬，几乎没有来看望你，身为同窗我感到很难过，于是来和你道歉。不知道你最近除了练嗓子以外，过得怎么样呢？”
“如果说缺乏自由算是过得好的话，我过得还真不错。”
“自由是吗？真是个廉价的词语埃就算我现在放你出去，你能说你是自由的吗？这一点你我都明白。老实说，我现在宁可下来和你说话，也不愿意和上面那些自称恶魔眷属的家伙们交流。毕竟我们在一起读书治学，有些事情说起来很方便。”
“哼……的确，你并不比我自由多少。或者说你开始就是被囚禁着的吧。我早就知道你既不会让我死，也不会让我留在那尔斯，当然更不会放我出去。攀交情就算了吧，你不是还有个什么伟大的友人吗？身为保镖竟然不来，就不怕这黑暗的地方出什么意外吗？”
“白方睡了。她最近很累。”
“笑死我了，你这种恶魔竟然会摆出温柔的表情说话，简直是奇迹。”虽然这样说着，克罗埃当然没有笑，“寒暄就到此为止吧，你要找我干什么？要是仅仅来看我的窘境的就赶紧走吧，毕竟造成这一切的就是你本人。在那尔斯的时候还来一个慷慨激昂的演说，好像你是出于仁慈才救得我。这你能骗了乌尔里卡却不能骗我。仔细想想，你和我处境根本没什么实质性的差别。”
“看来铁窗生涯教你学会了冷静，你也开始明白我们的处境了埃你是个聪明人，只是偶尔沉迷于权利就是了，”我终于对他真心微笑，“教廷会让你来那尔斯抓我，并不是因为你之前和我一直有过节，更不是因为你能干，抱歉，我是说你不擅长带着那些野蛮的士兵烧杀抢掠。这也只是计划的一环吧？早就预谋好的。只有你才是最合适的，因为你深深了解我的作风，而他们也了解你的作风。你会毫不犹豫地烧掉图书馆，你会毫不犹豫的抓住乌尔里卡当人质。而我也会在逃离之后又返回去救乌尔里卡出来，会返回去煽动那尔斯的人反抗教廷。换成是别人，根本不会引发在那尔斯的骚乱吧。”
“还有就是，我掌握着你的小秘密。”克罗埃对我点点头。
黑暗的监牢，只能听见微小的火把燃烧的声音，我们相视无言，直到两人都爆出爽朗的笑声。
“没错，你知道。我开始以为乌尔里卡也知道，不过她好像没有自觉的样子。”不知不觉中，我有些靠近关押他的牢笼了，于是慢慢离开，继续和他保持距离说话。
“你回去哪里是去救人，你只是想看看到底是不是我来了，说不定要是其他人也和我一样放火的话，你大概会立刻就走吧。不过，放火不是我的主意，你有些高看我了。只是一开始就有人这么安排我了，而我想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回来，于是没有反对。”
“太聪明会要你的命的。不过，我不会杀你的。你我都有没做完的事情，这出戏还得演，而我对导演和编剧都不怎么满意，所以想在谢幕的时候来个彻底颠覆。我知道你不会帮我，不过你只要继续做你该做的事情就算是帮我了。要是你不做也无所谓，还有别人来做。只是到时候我肯定无法和那个人一起如此畅快地交谈了。”
“你是在什么时候发觉的呢？我以为自己演得很好，不过现在想起来，我反倒差点儿被你的各种逼真的演出所蒙蔽。在第一次见到我？在我故意被俘虏之后？在从那尔斯的蠢货们手里把我救下来的时候？”
“我也忘记了吧。虽然一直在怀疑，不过不能确定。也许从最初被流放到北方，我就有踏上这条路的觉悟了吧。”我对他耸耸肩，这真是一种另人无奈的想法，“而且到目前为止，还有很多演员的身份我不能确定。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让我来演，你们应该清楚我是那种会将一切都破坏殆尽的人吧，而且我绝对不会按剧本的安排去演出。或者说，最初的目的仅仅是破坏？越来越不懂那个阴谋者的心思了。”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的亲爱的恶魔。毕竟你才是那个被赋予弑神命运的人，你反抗这个命运的过程也是在遵从你的命运，这个悖论只有你才最为合适。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并不是我想保留，而是我根本不知道。”
悖论吗……你这注定要退场的家伙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真是可笑。
“好吧，和你聊天也让我舒畅不少。你继续享受铁窗生涯吧，老实说就连这种日子也不多了。我想最近你会出去，到时候没有了恶魔的庇护，希望你能好好活到见证我颠覆一切的日子。”
“我就当成是你的祝福吧。我知道得太多了，说不定马上就会死。世界上又少了一个见过真正的法典的人，终有一天你会孤独的，当只剩下你一个的时候。”
“我不会孤独。只要我毁掉那个东西，毁掉命运。见过了又怎样，我不相信法典。”
“自我安慰就算了吧，我还记得当年你见到法典时候的惨白脸色。啊啊，不要摆出那么恐怖的表情，我只是稍微提一下你的小秘密而已。你现在是追求‘真实’的恶魔，希望你不要被感情和道德感左右你的决定。”
……原来这个人也有如此爽朗的表情啊，爽朗到，我想杀死他的地步。
“我不会杀死你的。你再怎么激怒我也没用。而且近期内我会放你走。再见克罗埃，黑暗与你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