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女儿红 兄弟情]（二）
窗子半敞着，有微微的阳光穿过树间的缝隙，又透着窗缝斜斜地晃进来，映在桌案之上。
钟离遣走了宫娥们，而后缓缓地抬起眼来，漠然地望着窗外。
多暖的阳光啊……
——阿叶，若是你在，定会这么说的罢。
她随手拨弄琴弦，霎时宁静的大殿之中传出极其悲切的一声调子，飘忽的尾音久久回荡，终于渐渐模糊了，隐约了，最后重归静谧一片。
钟离轻叹一声，怔了半晌过后，恨恨地攥紧了拳头，发疯般开始捶打自己那已经微微有些隆起的腹部，如此打几下子，她忽而又停住了，摊开自己不住颤抖的双手，双眸之中饱含着愧意与爱怜，轻轻抚摸自己腹中的生命，心头酸酸的，喉咙一紧，眼泪便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你不该降生在这个乱世，不该啊……
“娘娘，公主来了。”一宫娥踏着碎步走来，俯身作礼，恭敬道。
钟离点点头，还未发话，便见涵楚带着一个小侍女，径自进了殿中，含笑朝着她的软榻去了，接着便挨在自己身旁坐了下来。
那眼生的小侍女托着一碗粥，给钟离道万福，待钟离让她平身之后，她便将那粥呈上去，而后安然地站回了涵楚身边。
涵楚笑吟吟地关切道，“这是我让南妮熬的银耳百合粥，她厨下功夫好，尤其擅做粥、汤，也拿给你尝尝。”
钟离抬眼温和地看了看那侍女，问道：“公主，这小姑娘名叫‘南妮’？看着挺讨人喜欢的啊。”
涵楚眼神一闪，笑了笑，“恩，南妮本是跟着母后的，跟我投缘的很，我便要来了，”说着，眼光一转，温柔道，“龙胎宝宝近来可乖啊？”
钟离沉下脸，勉强笑了一下，“恩，很乖，”说罢，深吸口气，迟疑了半晌，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公主近日……可曾出宫？”
涵楚听罢，心定了一定，抬头打量着钟离那看似漠然，却暗含期待的脸色，微微蹙起了娥眉——钟离啊钟离，你如今已怀有龙子，为何仍对阿叶恋恋不忘。
她稍稍思索了一下，而后实话回道，“我确是出宫去过卿叶院，但阿叶出远门儿办案子了，听说，还是母后派下来的。鹏儿道他约莫这两日便回来了，也不知……归来与否。”说着顿了少许，她站起身子，语气中含了些许淡淡的醋意，又道，“那个小奴还随着阿叶一同走了，我正想去问问母后派给阿叶的是什么案子。”
钟离听得一怔，“小奴？”
涵楚想起了半月之前的宫夜，阿叶随身带着的连心结亦是小奴相赠，心里便委屈起来，微微撅起了嘴巴，“可不，还说什么秘密行事，连鹏儿都不知道他查什么，他竟将那小奴丫头也带走了。你歇着，我这就去母后那儿走一趟。”说罢，她整了整宫服，朝钟离道了别，便匆匆朝殿外走去。
钟离看着她渐逝的背影，不禁摇摇头……其实，你我这又是何必呢。
明知与他是不可能的，何必呢。
宫廊蜿蜒，夏花芬芳，碧草香。
隐隐约约的鸣声，分不清蝉儿安于何处栖息。
涵楚顺着宫廊匆匆行过，沿途宫女见着她，纷纷行礼作福，她早已厌倦如此，连“平身”亦懒得再说一句，只自顾自地朝凤祥殿走去。
自晨王兵变之后，太后一心平乱，不再像以往只终日在安灵殿诵经，皇上亦是意识到自己的江山岌岌可危，终于从离贵妃的广阙宫抽身，开始派兵与叛军交战。
待涵楚走到“凤祥殿”门前，依稀听得殿内有人正与太后交谈，殿前宫娥正要作礼，涵楚便忙地示意其莫要出声，那宫娥会意，退却一旁。
涵楚心念，“母后派与阿叶之事既是秘密，自己如此直接问必是不好，还是先听听，此刻殿中人所言许会与那秘密相关。”如此一想，她便安身站在门前，悉心听着殿中动静。
原本平息的蝉鸣，忽而又铺天盖地般袭来。
暖暖的阳光下，一个涉世未深，脸上残存一丝孩子气的公主殿下，微微俯着身子，将耳朵贴在殿门上，倾听着那惊心动魄的一字一句。
“朝夕军师一路辛劳，如今有朔国兵队相助，我大署平乱功成在即，你有何想要的，尽可开口，哀家必重赏。”
凤祥殿中，硕大的牡丹屏风旁，一方皇榻，太后肃然端坐。
朝夕听太后此话，垂下眼细细思索了一番，待了会儿，似是下定了决心，终于含笑问道：“太后娘娘，敢问……要人可否？”
太后应笑，雍容华贵，“何人？”
朝夕眼中闪过一抹温柔，“我要之人，便是卿叶院中的小奴姑娘。”
这话一出，太后的眉头轻轻一蹙，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她低下头来轻抚着自己的小拇指，神色稍稍显出一丝为难，“唔……原是卿叶院的人啊。”
“怎么？”朝夕看出了一丝端倪，“您方才不是说朝夕尽可开口么。”
太后为他赐座，而后佯装无事般笑了笑，“卿叶院的主人是阿叶，他前阵子出京办事了。军师初来乍到，为何开口便要阿叶身边的丫头？”
朝夕倾身坐下来，浅品一口茶，而后回道，“一个时辰前，阿叶已随朝夕一并回京了，”说罢，意味深长地一笑，将茶盏放下，“想必此时正在那院中畅饮极品女儿红呢……”
太后的神色略惊了一下，想这阿叶如此不慌不忙，该是已在江南查出了什么，念于此，心中一宽，便对朝夕应道：“他回来了？那哀家便跟他说一声，让他将那丫头给了你便是。”
“谢太后娘娘。”朝夕俯身作礼，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凤祥殿外，涵楚悄声离去。
太后默然抬眼，望着那方华丽的牡丹屏风。
这么多年了，它就如此静静地立在殿中。
她最爱牡丹。
十七年前，就是在这牡丹盛开的季节，她亲手送走了自己的女儿。
蝉鸣乍停乍起，断断续续，在这一片夏日的喧嚣之中，乱了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