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烽烟起 战火燃](七)
天色变得快,方才还是斜阳夕照,此刻便成了阴霾细雨。院下雨声淅淅沥沥,几株稀稀疏疏的梧桐,几乎要掉光了叶子。
卿叶院,清清冷冷,一片静悄悄。
灵儿呆呆地坐在廊下,鹏儿一口又一口地喝着闷酒,极品女儿红此刻喝在嘴里,竟成了苦涩难耐,原来,只是缺了一个……共饮的人。
灵儿垂着脸,凄凉地笑了一声,“今儿个九月初二了,你知道是什么日子吗?”
鹏儿举着酒坛的手僵了一僵,而后慢慢地放了下去,恍然大悟一般,眼睛亮了亮,随即又变得黯淡了,他喃喃自语般念着,“九月初二,今儿个是你的生日啊,也是……懒鬼的生日。”
灵儿声音微微有些哽咽,“恩,哥哥今日正满二十岁了呢。”
鹏儿将酒坛子搁下,苦笑一声,“这懒鬼,糊里糊涂地忙着救人,连自己的生日也忘了,加冠礼没成,倒是进了天牢。”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掏出袖中那张字条,打开看了一眼,心不禁“咯噔”一下,手一颤,又匆忙合上了——这竟是驻守京都的守军调遣方位名单。
难道懒鬼真的反了,要协助晨王突袭大署皇城?
鹏儿将那字条藏好,再也没发话。
卿叶院,静得寂寞。
入夜。
雨,依旧下个不停。
今非昔比,往日阿叶曾将许许多多的罪人送进大牢,但他还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也成了这阶下囚。
牢房里黑漆漆一片,阴腐潮湿的气息扑鼻袭来,让他一阵呼吸不畅,他懒散地靠着墙壁坐着,手中捏着自己的竹笛子,时不时地抬起眼朝外望着。
虽是没有烛火,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
可是他知道——小奴就在那里的其中一间牢房,或许,亦正如此寻着自己。
一片寂静之中,忽而响起了一阵笛音,那笛声似远犹近,凄凄凉凉,阿叶默默地听着,闭上了眼睛。
这曲子他再熟悉不过了——是《浮生谣》二重奏的前调。
世间,知道此曲的只有三个人:他自己,鹏儿,还有小奴。
他与这笛声相合,轻轻地哼着,手指也随着音律微微敲动,嘴角不知不觉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小奴,你竟已将这曲子吹得如此熟练。
在笛声响过第二遍之时,阿叶终于将竹笛横在唇边,起高一调,与那低哀婉转的音色相合,缓缓吹出。
于是,一曲《浮生谣》二重奏,就从两间相隔甚远的牢狱中传了出来,响彻人心。
此曲一调沉婉凄切,另一调飘渺幽远,两调缠绵纠葛,仿佛是一对璧人正在互诉衷肠。
阿叶就懒懒地倚着墙,与小奴默契地合着笛音,许久过后,终像是下定决心般,慢慢张开了眼睛。
小奴,若你我真的就此两两相隔,是天上人间,抑或是碧落黄泉,阿叶都会记得这首曲子——那么,今后无论是否还有人与你合音,你都要记得……吹给我听。
就算只剩下一方墓冢,我也要听。
所以,我定会让你活着出去。
一台烛火照亮了牢房的过道儿。
曲子戛然而止。
阿叶没有抬眼,只缓缓放下了竹笛,声音显出了几丝疲惫,“你终于来了……朝夕。”
牢外所站之人,一手举着灯烛,另一手拎着棕红色的饭箱子,他听罢阿叶之话显然一愣,满是不解,于是问道,“你怎么猜到我会来?”
阿叶淡淡一笑,随口应道,“因为我了解你。”
朝夕听罢亦笑了,朝狱卒吩咐几句,那狱卒便将牢门打开了,随后又搬来一方小木桌,朝夕径自进了牢中坐下来,将箱中饭菜一一摆到桌上,看着阿叶道,“你我萍水相逢,还谈不上了解对方罢。”
阿叶看着桌上饭菜,抬脸问道,“诶,小奴那份呢?”
朝夕嘁了一声,“还用你说,我早就让人送去了,有点儿闲得慌,就来找你聊聊天儿。”
这话一出口,两人皆愣了一下——是从何时开始,他们说话居然如此默契起来,竟不再像敌人,而像是老朋友。
朝夕怔怔地看着阿叶,久久未发话。
他以为,阿叶要是哪天真死到临头了,第一个幸灾乐祸的就应该是他。
可是当朝野纷纷传扬卿叶院那位布衣少年因为一句反诗被捕入狱之时,他竟然没有一丝想嘲笑阿叶的心情,相反,却还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遗憾。
随后又听说小奴姑娘因事发时与阿叶一块出现在清生茶苑,所以也被押入狱了,他就开始良心不安起来。
天知道,是他拉着小奴进了那清生茶苑去找阿叶的。
于是朝夕琢磨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天都黑了,才忍不住去大牢探监。
他刚踏入牢中,便听见了那撩动人心,悲哀婉转的笛音二重奏,他就举着灯烛,一步一步寻觅笛声的源头,终于让他找到了。
一所牢房中,黑黑的,他将烛火举近,方才隐约见得了那女子素净的面貌,她没理会自己,就默默地待在那里,执手横笛,一音一调,都从她唇边那支笛中传出。
他认得那支笛子。
她是小奴。
朝夕不用再多加猜测了,那与她合音之人必是阿叶无疑。
这一刻,他才蓦然发现,自己一直是个局外人。
不在乎他人的感情,一心想拆散他们,只为满足一己私欲,原来,自己心心念念的爱恋,跟阿叶比起来,跟小奴比起来,竟是如此渺小,如此可怜。
朝夕不知怎地,心里一下子就变得坦荡起来。
所以此刻,他可以笑着把饭菜递给阿叶,对他说:“今夜,我想和你做一会儿朋友。”
或许以后我们依旧是敌人,或许以后我们注定兵戎相见,或许……再也没有以后。
但是今夜,我们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