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来的早。清晨的御花园还笼罩在薄薄的淡雾中,那几颗腊梅树上,几朵淡黄的腊梅已经初绽身姿,还有零星的打着朵儿的,在微风中送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
司缘尚静静地站着看着那梅花,思绪飘飞了很远。
“皇上,你看臣妾种的腊梅开了。”一袭雪白的长披风将眼前的女子衬得轻灵动人,姣好的面容,如仙子般出尘的气质叫他移不开眼。
“皇上,您看着臣妾做什么?”身旁的女子娇羞地低下了头,一抹红晕在脸上散开。
尽管已经过去十年了,可是她的音容笑貌依旧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停止思念她?
“皇上,您怎么在这儿?”一道清冷的女声将他拉回了现实。依然是那张美丽冷漠的面孔,依旧是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他不明白,为什么在人前热情大方的她在他面前却如此冷漠?尽管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可是毕竟同床共枕了十多年,难道一丝温情都没有吗?他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甄小怀不由有些失落,怎么连话都懒得跟她说了吗?她顺着司缘尚的目光望过去,看见那几朵初绽的腊梅,眸中一黯,原来是想起袁霞菲了,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对她念念不忘啊,那么她多年的守候,换来的只是漠然的情感吗?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身为一国之母,竟然连丈夫半点的温情都得不到,他一直很讨厌她不是吗?
“天凉了,小德子,去给皇上拿件披风,”她还是自顾自地说着,尽管眼前的男人看也不看她一眼,“没有事的话,臣妾先告退了。”兀自转身,眸中充满落寞,这就是自己爱了半生的男人,她的丈夫!
司缘尚一直没说话,在甄小怀转身后,却看着她的背影,眸中含着很多复杂的东西。远处,一道粉红的身影由远及近,步子轻盈,这一幕已经被她尽收眼底了。
“皇上,您这么早就来了啊。”薛灵芸行了个礼,淡笑的脸上梨涡荡漾,略施粉黛,眉目如画。
司缘尚点点头,“朕下了朝就来了,去给太后请安了吗?”
“芸儿才去了呢。听说这御花园有一个池子,景色非常美,而且那里有很多腊梅,芸儿想去看看。”薛灵芸看着司缘尚的脸色,全然不顾他已经微黑的脸,依然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像个孩子般期盼地看着他。
司缘尚身边的德公公对着薛灵芸使眼色,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可是薛灵芸却像是没见到似得,根本不理他。她怎么会不知道,那个池子叫“霞菲池”,是为袁德妃而建的,当年司缘尚常和袁霞菲在那里游玩,而且那里的腊梅还是德妃亲手种的。自从袁霞菲“死”后,司缘尚就没有去过霞菲池了,而且也不许别人在他面前提起“霞菲池”。
袁霞菲钟爱腊梅,不仅在霞菲池,还有在她的夏翠宫都种了很多腊梅。她死后,每年一到腊梅盛开的时节,司缘尚都会在这个地方看着腊梅,却从来不去霞菲池,也不去夏翠宫,那夏翠宫至今无人居住,但有宫女定期打扫,里面的物品和用具还是和当年德妃去世的时候一样,可见司缘尚的用情之深。
“去吧。”司缘尚的说出这两个字,却是觉得用了全身的力气。他看着薛灵芸,却无法对她发火,那张与他妹妹相似的脸,让他不由得想起那娇弱的丫头。
“您不去看看吗?”薛灵芸继续期盼地看着他,天真无邪的模样让他很动容。曾几何时,那个小丫头也是这样的表情,乞求着让他带她出去玩。
鬼使神差的,他对蕴涵那内心深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深深的思念战胜了他对德妃去世的愧疚之心,他牵起薛灵芸的手,像牵蕴涵一样,恍惚中,又回到了童年,他不是皇帝,没有公务要忙,无忧无虑地带着妹妹四处闲逛。他不由得看了一眼薛灵芸,这个丫头可比他的妹妹,她的母亲,灵动了许多,心中对薛灵芸的好感增加了一分。
薛灵芸什么也没说。她只知道皇帝舅舅心心念念十年的人儿就在那里,袁德妃即将复位。
“舅舅你看!”薛灵芸指着那簇簇盛开的腊梅兴奋地说道。霞菲池的腊梅是一大片的,每株树上都开着那么几朵,比起御花园的那几株零星的花朵儿要美很多。
司缘尚心中不由一动,她叫他什么?舅舅?内心竟然奇怪地感到没有反感。本来他以为当年蕴涵一心要嫁给已经有妻妾的薛嘉平,他对这个妹妹已经彻底失去耐心与好感,今生都不会与她相认,更不会认她与薛嘉平的孩子,可是薛灵芸的突然出现,她女扮男装参加秋收棋艺比赛,让他对这个孩子产生了好奇,然后今日的偶遇,莫名地触动了他对蕴涵的想念,让他没来由对这个孩子产生了好感,现在她一声无意识地“舅舅”,似乎触动了他的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原来一直以来,他是那么渴望亲情。
薛灵芸没有听见他说话,心中不免有些担忧,难道是自己操之过急,适得其反了?于是她急忙跪下道:“臣女唐突了,陛下恕罪。”在她的印象中,司缘尚一直不太喜欢蕴涵,所以也不会愿意自己叫他“舅舅”吧?
司缘尚眸中有些自己都不知道的柔情,伸手握住薛灵芸细小的胳膊,淡淡道:“起来吧,以后没人的时候,可以叫朕‘舅舅’。”
薛灵芸有些意外,应了声是。她竖起耳朵,按原计划,这个时候,袁霞菲该在梅林中抚琴了。果然,片刻之后,便隐隐有琴声传来,似乎还伴着和唱。
“舅舅,有人在抚琴。”薛灵芸说道。
司缘尚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他早已经下令禁止宫人随意出入霞菲池,怎么会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违抗他的命令,竟然在这里抚琴!
德公公已经上前道:“奴才去看看。”
薛灵芸急忙拉住了司缘尚的袖子,“舅舅,我们去看看再说嘛。”
司缘尚不忍拂了她的意,只得说道:“算了,我们陪芸儿去看看吧。”
梅林之后,枯叶纷飞,在苍凉中平添一丝萧条之美。一位端庄的人儿坐于琴后,青丝如水般柔顺光滑,没有簪花珠翠的装饰,一身月白的长裙,如遗世独立的仙子,让人只敢远观。琴音袅袅,歌声悠远,似有某种忧愁,淡淡萦绕在空中。
司缘尚握着薛灵芸的手不由收紧了些。目中含着些不可思议。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那琴,是他赠她的“鱼纹”,音色独特,天下无双,那人,熟悉绝美的面容,波光流转的眸子,那歌声,似能深入人的肺腑,那曲调,自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他与薛灵芸对视一眼。“芸儿,你认得她吗?”
薛灵芸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他不由有些懊恼,薛灵芸从未进宫,年纪不过十二,怎么会认识她呢!
“小德子!”
“是,皇上。”
“你看那女子是谁?”
“这……”
“但说无妨。”
“奴才觉着是,是德妃娘娘。”
正说话间,那女子已经起身,轻移莲步,向司缘尚走了过来,薛灵芸悄悄退到了一边。
“臣妾袁霞菲参见皇上。”声音依旧是那般甜美。
司缘尚有些站不住了,“你真的是菲儿?”
袁霞菲抬起头来,眸子有些伤感,“皇上已经不记得臣妾了吗?”
司缘尚急忙上前将她揽入怀中,激动地说道:“这十年来,朕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可是菲儿,你竟然没有死!你没有死为什么不来找朕,这十年来你又去了哪里?”
袁霞菲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样重逢的时刻她日盼夜盼,现在终于是实现了,让她觉得像在做梦一般。
“皇上,皇上,不好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这温馨的场面,“丽夫人小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