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把‘凯旋’从莫家手上拿回来，他真是什么都不顾了。知微爱他，愿意拿自己手上百分之十的股份换和他的婚约，他知道我不会同意，就自己做了主张。我侄子要结婚，我竟然也要通过媒体才知道。你说，你说这孩子是不是没心没肺？”
苏湘听着这些自己从来都不知道的事，一会哭一会笑，而床上的任志卿睡得很沉，脸色还是苍白，可呼吸终于不再像刚才那样急促，安静得很。
郑教授看着她，说：
“如今，他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苏湘，那些他说不出口的话，我就帮他跟你说了：他很爱你。他对你从来没有阴谋，校庆遇到你只是偶然，他是投资方，那天真的只是纯粹来出席剪彩。他一眼就喜欢了，可他傻，不懂得女孩子是要追求的，于是用了一些硬手段，你的事也是他在调查你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后来的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他结婚了以后，我劝他放了你，他说不行，我问他为什么，他却答不上来，我问他是不是因为爱着你，他一声不吭，脸色很难看。他那个样子，别说你受不了，我也受不了，当场我就对他说他这样会把你害死的。”
苏湘一言不发地听着，左手一直在撕着右手的指甲，而那枚闪闪发光的戒指在微微的灯光下异常夺目，郑教授看了一脸，对她说：
“我听说小奇向你求婚了？”
苏湘手抖了一下，慌张地用左手盖上右手的戒指。郑教授苦笑，说：
“你们之间的关系真是一团乱麻，理都理不清！也难怪志卿今天晚上受了这么大的刺激。”
“不过小奇是个好孩子，他只是一时想不通，等以后……”
“不，您别说，不行，不行……”
苏湘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不行’，只是真的心如刀绞地疼着，她的右手捏紧成拳搁在胸口，眼睛既不敢看郑教授也不敢看任志卿，茫然无措地在房间里游走，她觉得胸口压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很难受，很难受。
那个夜晚异常难熬，没有一个人敢睡，李医生和他的助手在楼下坐了一夜，任志卿的病情反反复复，烧一直没有退下去。病情异常凶险的时候，他疼痛的样子真是令人害怕。
后半夜的时候，窗外飘起了冷雨，温度也骤降许多，苏湘穿得单薄，只是一身套裙和线衣。郑教授去楼下和李医生说话，房间里只剩她和任志卿。苏湘走到床边坐着，任志卿的手搭在被面上，修长修长的手指，因为瘦，都可以看到那一节一节的骨头。苏湘轻轻握住他的手，他静静地睡着，她把头微微靠在他的胸膛上，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缓慢而有规律。
苏湘喜欢下雨的时候靠在他的身边，仿佛那样会觉得更安全一些。而此时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滴滴答答’的雨声和着他的心跳声在她的耳边倾荡回旋，直至脑海里，直至心里，直至地老天荒。
一直到隔天的下午，任志卿才醒过来。脸色依旧苍白，看到郑教授，虚弱地叫了声‘云姨’，挂在眼角的那抹笑意，让郑教授当场就落下了眼泪。她坐在床边看着任志卿，眼神是万分不舍，可嘴上去唠叨着：
“你还叫我做什么，三番两次吓唬我，志卿，云姨老了，经不起你这样来回折腾。这不，刚才老李还在楼下把我狠狠骂了一顿。”
李医生一步赶到前面，说：
“你可别听你们老郑胡说，从年轻到现在我哪次敢惹她？我不过是说，不该做主张让你出院回内地。她一听，那牛脾气就上来，硬说是我怪她。”
“我都跟你说了，他出院的手续不是我办的，你怎么硬是要赖我头上？”
“我可没说是你办的，我只说是有人默许了，你自己对号入座的。”
“老李，你……”
任志卿听着李医生和郑教授斗嘴，脸上笑意更浓，只是稍显虚弱。苏湘站在远远的地方，觉得尴尬得很，自己就像个局外人，那其乐融融的场面没有一点她可以插足的余地。她没见过任志卿这样笑，此时，她才知道他原来也是会笑的，而且笑起来还特别好看，只是，他不在外人面前笑而已。
她就这样一直远远站在，不敢上前也不敢退后。管家要下楼去给任志卿煮粥，经过她的身边叫了她一声，这时房间里的人才注意到她。笑声一下就戛然而止，任志卿脸上立刻就敛去的笑还是不偏不倚地一下就刺痛了她的心。要是搁在以前，看他这样，她早就落荒而逃了，可今天她却一步都没往后移，定定地站在那里。任志卿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把脸转到了一边。郑教授看看她，又看看任志卿，说：
“我和老李去院子里走走，闷了一天了，怪难受的。”
说着硬是要拉着李医生往外走，李医生显然不愿意，拉拉扯扯地，经过她身边时却停了下来，压低了声音说：
“志卿才刚醒过来，什么都尽量顺着他，别让他发脾气，别让他难受！苏小姐，拜托你了。”
苏湘点头，郑教授看了她一眼，拉着李医生二话不说就往楼下去。门被关上后，房间里只剩苏湘和任志卿，昨晚下的场雨早就停了，窗子开了一点，雨后的空气充满了乔木淡淡的香味，还有泥土的气息，从窗子里灌进来，整个房间都是这样清淡的微香，醒神醒脑，而傍晚的霞光也跑了进来，静静地躺在地摊上，窗纱被冷风吹得轻轻飘了起来，任志卿背着她，往被子里缩了一缩。苏湘赶紧过去把窗子关了，又来到床边帮他拢了拢被子，问他：
“还冷吗？”
任志卿没说话，自从郑教授和李医生走后，他就一直闭着眼睛，苏湘知道他是不想见到她，心里一阵难受，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摇着，还叫他的名字。任志卿眉头越皱越紧，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手拨开，她又搭上去，还是轻轻摇着，还是叫着他的名字，他更加不耐烦，一次又一次地拨开，最后，他终于恶狠狠地睁开眼，看着她说：
“滚开，滚得远远地，别碰我。”
任志卿始终背对着她，她终究也没再搭手去碰他，而是静静坐在他的身边，只有桌上的钟一下一下走着的声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湘心里紧张，手又着。果然，不到几分钟，任志卿就发起了脾气，他从床上坐起来，身上穿着睡衣，宽宽大大的，一边往下了肩膀，瘦得连锁骨都看得一清二楚，看着苏湘，他胸口剧烈起伏，极久，久得她心里七上八下，不敢去看他的脸，最后，他气得语无伦次：
“你滚，不然你会死在我的手上，我保证。”
苏湘小声地嘟囔，却刚好能让听见：
“你就像一只纸老虎，每次只会吓唬人。”
然后，她感觉到自己耳边的头发被掌风轻轻地带了起来，因为害怕，她马上就把眼睛闭上，可想象中的那一巴掌却始终没有落在她的脸上，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任志卿的手就在她的头顶上，他是想打她，却终究没做。
看着任志卿的手，苏湘竟然觉得有点得意洋洋：
“我就说嘛，你是纸老虎。”
“你走不走？”
“不走！”
她的眼神坚决，任志卿二话不说，拔掉自己手上的输液管，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他的样子立刻就吓坏了苏湘，她扑上去抓着他的手，问：
“你要做什么？”
任志卿头也没回，要甩开苏湘的手却始终没有力气，只是冷淡地说：
“你不走我走，跟你待在一起，我连呼吸都困难。”
看着他消瘦的背，苏湘心如刀割，颓然放开抓着他的手，一脸苦笑，喃喃自语：
“你一直要赶我，我疏远你不行，我讨好你也不行，不管我怎么做都不行。现在，你病成这样，你还要赶我，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对我，难道，难道这就是你爱别人的方式？”
“我不用你的可怜，你走，不管你是要去嫁给莫小奇，还是天底下的任何人，我都绝对不会管你。”
“你提莫小奇做什么？你，你比谁都清楚，我跟他不可能。”
苏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不能自拔，任志卿却突然回过头来看她，眼神恨不得把她撕成两半，他气得站不住，摇摇晃晃地跌坐在床上，她上前要去扶他，他却重重地把他往后推到在床上，等她挣扎着要爬起来时，他一只手就掐在她脖子上，他喜怒无常，而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得他气成这样，看着他的样子，她一时心如死灰，恨不得他就把自己掐死了，也不用看着病痛把他折磨得不成样子。可他手上没用力，只是说：
“那是你们的事，我只要你走，你走！我已经被你笑话够了，我不要你再用这种眼神看我！算我求你了，你走，让我好受一些。”
任志卿在苏湘眼前落了泪，就在短短的一天内，她看尽了他的眼泪，一而再而三地，对她来说，他的眼泪比汹涌澎湃的海潮还要猛烈，只消一下下就能将她灭顶。她在这样的泪海里浮浮沉沉，挣扎也无济于事。
苏湘抱着任志卿，手一直轻轻他的头发，他的发线细而软，洗头水的香气隐约微薄，飘渺而素淡，一丝一缕地通过鼻息钻进她的脑海。
她一下就察觉到，是自己以前一直在用的洗头水，有淡淡的琼花香气，睡着的时候，他都喜欢紧挨着她的头发，他也曾无意地说，喜欢她头发上的味道。那时，她无比讨厌他，只要是他喜欢的，她都通通换掉，唯独这洗发水，始终舍不得换。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种味道是一种念想，而自己无论如何也掐不断这种念想，仿佛只要一掐断了，自己和任志卿都会成为无根的柳絮，飘飘洒洒，没有依靠。
直至现在，她也用着这种洗发水，只是，没想到，自己离开了两年，他竟然也用着这种洗发水。苏湘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成了他心头断不了的念想，只是觉得无比心疼，于是只能一直抱紧他，直至他又在她的怀里睡着，她陪着他掉了一场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