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听到后面艰难的呼吸,或许她可以讲一句话。但是她不想开口,不知怎么开口,也开不了口。她缓慢地呼吸着,突然在稀薄的空气里渴望起,从没呼吸过的风,没看见过的天空。
【第16分钟】
鱼的眼中酸得发干,用手摸索着冷冰冰的铁壁,她才知道自己对家乡的想念从未断绝。
【第16分15秒】
小猫看着按键一瞬间都亮了,然后再也亮不起来。背了好几天的资料再也想不起一个字,黑暗里,她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她和她的呼吸一致,她害怕地屏气,然后才敢呼吸。
【第18分钟】
鱼此刻才发现自己的恐惧就建立在对方身上,她静静地保护着这个气氛,她突然想既然自己一言不发,也许是对方也是想一言不发。
【第19分钟】
小猫今天是来应聘的,她大学毕业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她准备了很久,在这个城市里她开始学着生存。她觉得这就是生存方式。现在她却觉得这种城市里的生存方式无法让她在眼下的这个地方生存,甚至无法消除恐惧。
【第20分45秒】
鱼今天来这里找工作,现在她后悔的是困在这里。如果,她想没有如果,但是如果她可以离开这里,她就要彻底离开。
【第22分钟】
小猫决定要想一句话,作为第一句话,也许是最后一句话。
【第23分钟】
鱼决定如果可以离开她应该要说一句话;如果离不开,如果的话,也要开口说一句话。
【第24分钟】
小猫咬着嘴唇,扶着因流汗扶不住的铁墙,慢慢站起来,慢慢站稳,直到手离开铁墙,她拿起包,站到了她来时的位置。
【第24分15秒】
鱼好像忘记呼吸,周围好像没有空气只有一种不断上升的温度,她摸到发麻的双腿,短短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又因为手汗而滑开。
【第25分钟】
鱼的脸微热,好像腿有了站起来的感觉,她跪着,头靠在冰凉的结起湿气铁壁,慢慢靠起来。
【第26分钟】
小猫想好了她要说,她想说,她只想知道身后的她是不是支撑着,她在想什么,也许她们可以打破寂静。
【第27分钟】
小猫仍开不了口,她突然意识到她要立足的地方,就和这个铁箱一样坚固一样冰凉,活在这里的人,他们的心也是应如此。她一瞬间又失去了开口的理由和勇气。
【第28分钟】
鱼,恢复到和开始一样的姿势,头摇摇晃晃的,周围只是安静,前方像是一个空洞,她永远看不清,是黑暗里,或许是寒冷里。
【第29分钟】
小猫开口的理由是为了自己,可是自从到了这里就没有为了自己的理由。她用最后的意志想起了她来的目的。
【第30分钟】
鱼,清醒在自己的恐惧之外,沉默也只是一种模仿,她来到了这里就失去了自己。
【时间没有走过一秒】
电梯门开了,门口有很多人,这里是一楼,电梯坏了,把小猫和小鱼困了30分钟。
【……】
应该是有安慰的。她们和进去前一样。在所以人的眼里。
【……】
因为她们的心没有人看到。因为心里是唯一发生变化的地方。因为她们正在走出来。所以她们看起来和别人眼里的她们没有两样。
人群把应该是要出来的她们拥了回去。人群堵在门口,没有超载。
【早晨9点】
“你到几楼?”“七楼。”“等一下,招聘会在几楼。”“八楼。”
大家活在一样的城市里时,一起变成了这个城市里的人,大家活在一样的冷漠里时,全部学会了用冷漠把自己囚禁在狭小的空间里。
盛夏已来不及
文 / 辛晓阳
44路公交车上人很多,像是逃荒似的紧紧贴在一起。安知研提着书包站在烟味和汗味混杂的角落里,勉勉强强抓住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扶手。定了定神,一片吱呀的叫声瞬间冲破大脑皮层。
是蝉鸣吗?
安知研侧了侧身子,给左边的人腾出一个下车的空间,趁着缺了一个人的空当迅速掏出手机,按下了一连串熟记于心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
安知研皱了皱眉头,想要懊恼地抓一抓后脑勺,却被刚涌上车的人流挤得动弹不得。夏天到了,有蝉鸣,空气中漂浮着浅浅的汗渍味,风很暖,贴在身上就不再漂浮。
她想起在补习班门口接到的周景晨的电话,男孩在电话里很愤怒地质问她为什么没有帮他记下昨天在课堂上睡着时忽略掉的作业。女孩笑了笑,拼命咬住下嘴唇,略带哭腔地说:“我忘了啊。”尽管在这个时候,她的嘴角还是上扬着的,一直都是。
“我们去游泳。”
“啊?”
“我说我们去游泳!”安知研听着听筒另一端传来的没来由的怒吼,莫名其妙,正想要辩驳时,听筒里传来毫不留情的“嘟嘟嘟”的忙音。这算是什么嘛!女孩嘀咕了一句,感觉树荫里有什么东西跳跃着落下,额角瞬间爬满了细细密密的汗滴。
不喜欢的季节。
公车在一站倏地停下,安知研隔着人头向窗外张望了很久,好像是一个从来也没有到过的地方。还来不及多想,她便被人流推搡着送下了车。女孩迅速地转身,车门在瞬间闭合得天衣无缝。等到她再回过神时,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周围的世界寂寥无比,不管是公交车,还是拥挤的人流,或是刚才那个没有拨通的电话,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
前面是一个车流量很大的十字路口,安知研站在马路一侧张望了许久,始终想不起来车子消失的方向。或许我应该停在原地安分地等下一辆。安知研背好书包,找了一个树荫处坐下。水瓶已经空了,周围的空气闷热得她快要虚脱。世界安静地隐退,安知研在黑暗中摸索着,竟然很怀念周景晨那永远咆哮着的怒吼。也许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应该是这样子的。
“怎么会剩下你一个人?”
安知研缓缓地睁开眼睛,循着声音的方向来回张望着。下一班车子还没有到,或许在她睡着的时候过去了也不一定。此刻的她显得慵懒极了,上午在补习班里学到的函数曲线在她的脑干上疯狂地蔓延,拉伸,定格。
举着矿泉水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紧接着是一张清秀的脸。男孩蹲在她面前,帮她拧开矿泉水瓶盖,把水塞在她的手里。
“周景晨。”女孩小心唤了一声。
男孩的眉毛打了一个结,用极其乖张的眼神盯着她,很久。“你认错人了。”男孩淡淡地回道。顺便掏出纸巾,替她抹掉了额角的汗滴。
“你不是吗?”女孩睁大了眼睛,疲倦地摇了摇头。“你们长得很像,真的。”
“大概吧,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名字是谁。”男孩笑了笑,刘海儿被疾驰而过的汽车带来的风倏地扬起,额间闪出一道巨大的疤痕,把坐在树边的女孩吓了一跳。“对不起。”男孩快速压下前额的头发,迅速地站起。“你的44路车来了。”
女孩几乎是一跃而起,她太想逃离这个地方了。来不及告别便冲到了车子前。公车在她眼前停住,短暂的几秒钟,车门并没有打开,只是玩笑似的站在那里就消失了,就像在十字路口站住等红绿灯一样。和上次一样,安知研始终没有看清楚它离开的方向。这太古怪了,从来没有这样子过的,不是吗?
“你怎么了?”男孩拉住她。“我叫欧阳彧。”
安知研猛地挣脱男孩的手臂,欧阳彧——这个和周景晨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子,头上刻着的触目惊心的疤痕。安知研怀疑自己是不是掉到了一个荒谬的世界,就像村上的《1Q84》里面描写的那样,只是自己不是顺着避难阶梯走到的,而是在公车上下错了站,完全被动地,被送到这个无言的世界。
“你逃不掉了。”男孩生硬地拽住安知研的胳膊,将她最后一丝念想完全粉碎。是啊,这个世界疯了。绝对的。
“等一下,让我打个电话。”安知研一只手攥着书包,另一只手迅速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按下了周景晨的号码,这一次不是关机,里面照例传来男孩每天N次的怒吼:“喂,你在哪里啦!我在车站牌等了你很久了,44路车都过去三辆了!”安知研眼眶涩涩的,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
“我在……我在……”安知研四下看了看,始终无法明晰自己的位置。
“她在一个没有黑夜的地方。”欧阳彧抢过电话,淡然地回答。
“我在一个……没有黑夜的地方。”安知研重复地嗫嚅着,
好像刚刚听到蝉鸣,转眼就是盛夏。安知研尾随着欧阳彧——那个和周景晨长得一模一样的男生,走进了这个“不正常”的世界。
“其实,当你走进了这个世界的大门,就不应该再想要离开的。”男孩转身,眉宇间看不到一丝温度。
安知研顺着他的眸子望过去,好像那条幽黑的隧道是没有尽头的。“我到了这个世界,这个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在哪里的世界,那么我以前的生活呢?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一直喜欢着的男孩,怎么办?”
“会有另一个你去打理一切,放心。”欧阳彧从来都是那么不紧不慢,好像即使月球撞卫星也和他没有半点儿关系。“我本想把你送回那个世界的,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男孩幽幽一笑,嘴角挂满了说不清的复杂。
两人在一栋昏暗的筒子楼前站住,四周见不到一个人的影子,哪怕连一声猫叫都没有。安知研抚摸着左胸口,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无规则,越来越找不到频率,甚至失掉了方向。似乎下一秒就是死亡。
新的住址,新的环境,新的学校,新的朋友,新的一切。对于此,安知研没有选择的权利,自从她掉进这个不知为何的世界开始,她就失去了原本的自己。欧阳彧,一个谜一样的男生,开始操纵起她的生活。可是她更想知道,停留在原本世界里的那个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很乖巧的女孩子,就跟你一样。”欧阳彧不动声色地说,就像他每次悄无声息地出现一样让人震颤。
欧阳彧说得没错,这个世界果然是没有夜晚的,人们活得很随性,睡觉也好,工作也好,都是看着心情做事。安知研无法排除自己“异类”的想法,总是对来人敬而远之。久了,也就真成了一个人。欧阳彧为此十分不悦,既不想让她离开,更不想让她在这里感到不快乐。
“你是喜欢我的吗?”安知研不止一次地问,“如果不是的话,干吗要把我关禁闭一样留在这里?”
“我不知道。”男孩摇摇头,刘海儿随着头部的摆动四下摇晃着,露出那个触目惊心的疤痕。
“小研,我们去逛街啊。”一个女孩轻巧地绕过欧阳彧,攥住了安知研的胳膊,把陷入沉默的安知研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