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从树下站起身,俯视着我们,甚至都没来得及拉顺衣服,廉价的裤子面料皱皱巴巴的,顺着双腿拥上来,杂草几根几根的站在裤子的褶皱之间,显得极其邋遢。他面对着我,不知道是被大树葱葱郁郁的枝干遮挡的原因,还是因为角度本身背光的原因,被胡须覆盖着仅剩的小半张脸也看不清了,阴阴沉沉的光线切割着他深刻的皱纹,显得格外的严俊。
半晌,他开口道:“我要说的也说完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就算是了结那个女人的心愿,救建吾一命,然后你们就好自为之吧,我该说的都说过了,那些话希望你们能听进去,”说完,大叔就摇晃着他庞大的身躯从大树所立的高坡上往下走,“后会无期啦。”
“您要去哪里!”我急忙喊住了他。
坐在我身边的早田也忙站起了身子,两步跑到大叔身边拉住他的胳膊:“您打算去哪?您刚才不是也说,来到这里的人就再也回不去了么,那么您……?”
大叔叹了口气,从硕大的裤兜里摸了摸,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看着很小巧,里面应该装的是清酒之类的东西。他打开盖子小小的吮了一口,挤着眼睛一脸微醺的表情,接着不紧不慢的说道:“确实,来到这里的人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地方去了,这个世界……不,应该说这个宇宙的规律,没有什么是不公平的,你扰乱了万物的运转,自然也得心甘情愿的接受惩罚。我哪儿都不去,在这里生活,在这里领罚。”
早田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接着问道:“既然您这么了然,为什么又要来这里呢?”
“方便跟我们说说您的故事吗?”我也插进话来,“关于您的夫人和孩子……”
“如果让您感到不快,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其实您也没有任何必须留在这里跟我们交谈的理由。”我说道。
也从草地上站了起来,我拍打着身上的泥土,走到他们两人身边。带着微微花香的风撩过我们三人的头发,大叔的胡子也被吹的飞向了同一个方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直都看不出来表情的大叔,此时竟然显得异常柔和,和一片绚丽的樱花粉相得益彰。
可是他一开口还是一阵爽朗的笑声:“你们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要说不好意思的人反倒是我了,你们两个年轻人,抱着期待来听一个耋耄老朽的人生故事,我却没什么有趣的东西可以讲,肯定会让你们失望而归的。”
“也许这辈子,唯一能当作谈资讲得出口的人生经历,就是来平行世界的一场旅行了,只是也没什么机会能讲给别人听,回不去的彼世界、不能打扰的此世界。别看这简简单单一句话,我也是考虑了很多年才悟出来的啊,其实谁都一样,对于不断在后悔的事情,时空却给了一你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这种**,换作是你,你要怎么把握?”
“一开始,我也不会啊,我无数次的想过要杀掉这里的我自己,去替代他,重新和老婆孩子开始新的生活,以弥补自己所犯的过错,可是,每每到了最后一步,我还是下不去手。明明是自己犯的错,为什么要让别人帮你顶罪?就因为‘那个人’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就有特殊的责任代替一个罪人去死吗?”
“大叔,您的妻子和孩子,是怎么……”
“哦,我还没有告诉你们吗?”大叔笑着,“他们的死是我造成的。”
他拿着自己装清酒的小瓶放在眼前左右晃了晃,微微能听到里面液体撞击瓶壁的声音,轻轻翠翠很悦耳。
“就是这个东西,跟了我一辈子,也是毁了我的一辈子啊哈哈哈,”他拿起酒瓶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有细小的液体从嘴角里渗出来,顺着脸颊流进了一大从胡子里,仍然是豪爽的像个就是大侠一样。
“酒驾啊酒驾!”他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出了事以后,罪魁祸首的我反倒是轻伤,后座的老婆孩子一个都没救活。你们说这算什么?老婆是很善良的人呐,孩子也还小,他们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代替我这种人去死?”
“所以,您因为悔恨假装着他们还在,过着欺骗自己的日子,最后穿越到了这里?”
“哈哈,那种事情只有彩绪这种笨女人才会做吧!”大叔冷哼了一声,“不过她那样做倒是增大了穿越的几率,看你们的样子还不知道规则吧。去平行世界,得看时间流动的频率,当你在做着一件事、或者一个动作也好,一瞬的心情也罢,正好和平行世界的自己保持一致了,而且同时,两个世界的时间流动的频率也相符相合,那么你就会被时空拉到那个世界里去,彩绪那个傻女人总是在重复建吾还或者的生活,这样很容易和平行世界的她自己保持行为上的一致,接下来,只要等时间流逝的频率一样,就可以直接穿越了。”
“可是,彩绪分明是建吾出了意外之后才穿越来平行世界的,现在彩绪早都已经走了,可是时间还是远远没流到建吾出意外的那天,我们也一样,不仅是来了平行的世界,而且还是平行世界的过去时,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是搞物理的,更不是科学家,对于这种事情完全搞不明白,我只是猜想,时间的流动频率和时间的进程没有多大关系,如果此世此时的频率和彼世过去的频率保持一致,就会发生你们现在的情况,就是你们所谓平行世界的过去式。”
“所以您并不是刻意要来这里的,只是凑巧?”
“谁知道呢!也许吧,来都来了,还想那么多干嘛?”大叔看着河川叹了口气,好像在自言自语,声音渐渐模糊了下来,“起码这里还能看见你们,必要时还能保护你们……”
我看着大叔的眼睛,细小的单眼皮包裹着觑黑的瞳孔,但是目光却是平平静静,没有一丝的波澜。可是我却好像陷入了大叔的瞳术一般,被不断旋转着的漩涡吞进了激流里,彩绪、夏川、大叔……还有千千万万个我不知道的被滞留在平时世界的人们,他们怀抱着无穷尽的悔意渡着自己残剩的生命,宇宙都被他们感动,带给他们一个新的开始,让他们重新见到了生命中的那些人。但是,这仿佛并不是奖励,而是一种漫长的折磨,克制的惩罚。我不知道作出像大叔这种选择的人多不多,但是他确实是勇敢的,或许他选的,是一条最难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