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江浙一带就全是连兄的产业了,在苏北搞几次慈善晚宴,捐出一部分,连兄名利双收,吴瞻也好沾沾光。”从连先生到连兄,吴瞻对连郁苍称呼的变化似乎也暗示着两人商谈的秘密非常之顺利。
吴瞻再一次与连郁苍碰杯,两人一起缓缓干下一杯。
“来,我给老弟介绍介绍。”连郁苍带着吴瞻走到正与昔日同是上流名媛如今嫁做人妇的贵太太闲聊的顾思如身边,“这是我太太,顾思如。”转而对顾思如道,“这位是军统上海站的吴瞻吴站长。”
顾思如媚眼带笑,大方伸手:“长官好。”
这倒让吴瞻有些拘束,连连说道:“不敢不敢,吴瞻只是政府的勤务兵罢了。”他看着顾思如的脸,心想要不是连郁苍有钱,哪里能娶到这样的美娇娘。再转念想到家中那个带不出去的糟糠之妻,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寿星公寿星公!”一个连郁苍的生意伙伴上前乐呵呵的要与其寒暄,连郁苍只得指了指栏杆处,对顾思如说道:“你陪吴站长随便聊聊,不可怠慢。”
“连先生哪里的话,浪费了连夫人的时间才不好意思呢。”吴瞻也客气回应。
看着连郁苍同那人走远,顾思如抓起吴瞻的手腕,摸了摸他尼大衣的袖:“这是王兴昌的呢料吧?听说他们店里还有德国进口的孔士牌马裤呢,长官的军装也都是用孔士牌的吧?”
其实吴瞻也不知道他这身衣服是哪的料子,他低头由着顾思如摆弄自己的袖子:“让连夫人笑话了,这些都是贱内置办的,所以什么……孔士牌,我是真的不清楚。”
王清北在角落,默默将一切尽收眼底。
呱呱叫大酒店里,唐靖怀额外向店小二要了一壶酒,要求烫热了给他送上来。
小丫头其实老早就饿得不行了,她抄起筷子胡吃海喝起来。嚼着她最爱的咕咾肉,嘴角的茄汁也来不及擦去就又送进了第二块。
唐靖怀见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不免笑起来,他指指自己嘴角,示意她擦干净。
“哎,你怎么不吃呢?这个好吃。”她抬起袖子胡乱一抹,给唐靖怀夹了几个她爱吃的菜,“我告诉你啊,你要多吃点,到时候我们是五五平分的,你要是吃的少啊……”她停下喝了口水,等满满的一口肉咽下才说完后半句,“你就亏啦!”
“怎么称呼你?”唐靖怀看着碗里的菜,抬头问道。
小丫头眼里闪过一丝神秘,非但没有回答,更是反问道:“那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本就不是真姓名,告诉了又何妨?
“唐靖怀,唐朝的唐,绥靖的靖,怀念的怀。”唐靖怀接过店小二递过来的酒壶,倒了一杯,似有些迫不及待的啜了一口,却被呛到。他捂嘴连咳,有些狼狈。
“诶,我说你是不是说谎啊,这是现世报吧?”小丫头虽然这么说,还是走到唐靖怀身边替他拍着后背。
他咳得满脸通红,眼眶盈泪,却笑着说:“我都自报家门了,你也该告诉我吧。”
“桑宝。”桑宝见他已无大碍,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桑宝的桑,桑宝的宝。”
唐靖怀吃了口菜,咪一口酒:“你在等什么人?”
“哥哥啊,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唐大叔你健忘啊。”
唐靖怀从她的反应中看得出她并没有撒谎,遂问道:“你哥哥年夜饭都迟到?”
“他可是大——忙人!”桑宝故意拖长一个大字,带着浓浓的嘲讽和不屑,“我哥哥是上流社会的人你知道吗?上流社会!可多的应酬呢,今天还指不定来不来呢。”她拿起边上倒扣着的空酒杯,自说自话的想给自己倒了一杯,嘴里念念有词,“我还没尝过白的是什么滋味呢……”
唐靖怀一把握住酒壶:“你会不会喝?喝醉了没人送你回家的。”
“你开什么玩笑呢唐大叔!”桑宝眉飞色舞的翘起拇指朝自己指指,“我可是海量啊!唐大叔你还不一定喝的赢我呢。”
“我其实不会喝酒。”唐靖怀笑道,最后松了手。
此时的仙乐斯舞宫正歌舞升平,美香因上一支舞频频出错被陈九万要求站到后排跟舞,她一气之下待在后台把化妆间的门锁了。这恰好给了其余舞女一展所长的机会,这一支赢得了满堂彩。
叮铃铃——叮铃铃——
在爵士乐之下,这一串来自吧台的电话声显得尤为虚弱,直到响了第五声时酒保才听见。
“仙乐斯舞宫,请讲。”
“您好,请问吴瞻先生是否在场,如果在,麻烦请您让他来听电话。”完全陌生的男声,酒保听不出是哪个熟客,但他还是应了,将电话搁在一边,喊道:“吴瞻先生,在场哪位是吴瞻先生?有您的电话。”
离吧台最近的是王清北,他一听是吴瞻的电话,随即让酒保把电话给他。
“喂?”王清北想看看对方是否能听出吴瞻的声音,如果听不出来,他就可以知道这人找吴瞻所为何事,所以并未言明自己的身份。
“让吴瞻听电话。”那男人一听不是吴瞻,语气瞬间变为命令式的口吻,冷峻了几分。
“您是哪位?”王清北仍不死心。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王清北怔住了。
“王清北,让吴瞻听电话。”男人冷静极了,他就像是置身仙乐斯舞宫里,置身在王清北身边,他似乎能看见王清北的一举一动。
王清北滑动喉结,不甘心的吐出两个字:“稍等。”他转身找到了廖铮,附耳几句就让廖铮与淞沪警备司令部李参谋的谈话告终了。
“怎么回事?”廖铮快步跟着王清北。
“别问了,赶紧把站长叫来吧,也不知那头是何方神圣。”王清北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同廖铮解释。
顾思如回头看了一眼舞台,笑着问道:“吴站长会不会跳舞?”本打算邀请吴瞻跳支舞,不想廖、王两人匆忙的来到吴瞻身边,她看见了王清北的脸色,顺手就勾住了刚开走过来的连郁苍。
王清北把事情同吴瞻讲了个大概,不料吴瞻脸色一沉,只向连郁苍歉意的说了一句去去就来,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吧台,接起了电话。
“喂?我是吴瞻。”廖、王二人一路跟随,看着吴瞻严肃的表情,揣测着那人的身份。
电话那头传来吹茶呷茶的声响,之后是盖上瓷杯杯盖声,最后他才开口:“吴站长,我是戎与。”没等吴瞻应,他紧接着说,“不要讲话,你听我讲,用简单的词回答我。”
“嗯。”
“今天打这个电话,一来是老板有事需交代给你,二来是考虑到这条线路不易被窃听。今天你出席晚宴老板表示理解,但还是嘱咐我告诉你,军统的形象不可多沾酒气,这样的场合也不要频繁出席。眼下是关键时期,友党督促之下更要注意言行。”
“明白。”
廖、王看着吴瞻的腰杆子慢慢挺直,双腿并拢呈现军姿。王清北眯着眼睛问廖铮:“你说,不会是委员长吧?”
廖铮看看王清北:“委员长能亲自打给我们站长?还打到这仙乐斯来?说话的时候脑子动一动行不行。”
王清北撞了廖铮一把,问:“那你说是谁,是不是戴老板?”他笃定般的又说了一句,“肯定是戴老板!”
“另外,老板想知道,两颗糖是否已送到家?”吴瞻当然清楚,两颗糖暗指那两颗子弹。
这个叫戎与的男人把听筒换到左手,右手翻开一本级别为绝密的档案。“绝密”二字是新印上去的,在牛皮纸上显得格外明显。
放在总部的绝密级档案必须由最高长官批准,并且仅允许在档案室内翻阅。这是死规定,谁也不敢打破。但他此刻却坐在办公室内,在一个并无旁人在场的环境里随意翻看。
他是谁?
“是的。”吴瞻依旧只能用不超过三个字的回答来传递给戎与。
“好。”戎与翻开第一页,看了一眼男人的照片,随即就记住了,包括他的履历,他的背景,他的家庭,在这份档案里都详细地记录着的一切都无一遗漏的送进了戎与的脑子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上海站的锄奸行动全面停止,一个半月内会有重要批示送到上海,在此之前老板不希望你们对汉奸有任何动作,特别是你们在查的76号汉奸冯元。”
吴瞻眉心微蹙,张嘴刚想问就想起戎与先前说过的话,只能说是。
“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戎与合上档案,接着说道,“你不用知道太多。至于早前已经抓到的汉奸,不予释放及审问,统一送到狮子口,进单人间。必须封锁消息,老板交代,这件事要秘密完成。”
“明白了。”
戎与想了想,似乎没有遗漏什么,便说:“革命之事尚需各位同仁协力,劳吴站长勤力尽心。党国高于一切。”
“是!”吴瞻一整身姿,皮鞋啪的一声合拢了。
廖铮眉毛一挑,大概猜到了那个人的身份,但他并没有告诉王清北。他与军统总部人员交好,总部主任级及以上干部不说全都认识,至少也都能叫得出名字。电话能打到仙乐斯来,他首先就否定了王清北的猜测。戴笠不会亲自打电话来,委员长更不会。他想,打电话的多半是那个从不与他打招呼的千年冰山脸——张念山。
戎与是张念山的字,他天性凉薄,却拥有着比任何一个军统人员都要坚定的信仰。从外勤到如今的国民党军统总部第三处主任,他从未买卖过人情,靠得都是实力。他枪法绝佳,因果断的行事作风而深得戴笠赏识。廖铮那“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做派在他那里行不通,他对廖铮说过一句话,廖铮到现在还记得。
他说:“廖处长,有些人天生是做官的,有些人天生是打仗的,你既会做官又会打仗,而我只会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