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和王雱用衣袖遮着雨挤进了户县城门。
春雨淅淅沥沥的已经下了一个时辰,就连火炉都给雨浇灭了,实在无处躲雨的二人只能打道回府。
可才刚到城门,这雨下的愈发大了,掉在地上时不时溅起几滴水花,而城门下已经挤满了避雨的行人。
张浩挤在人群中垫着脚遥望远处的客栈,暗骂一声贼老天。看这雨一时三刻是暂时停不下来了,也不知道是师尊是否会生气。
可就在这时,他隐约感受到腰部似乎有一双手在触碰自己。
回头一看,王雱不知从何时撑起一把大黑伞,仰起脸有些得意的看了张浩一眼,四周没有打伞的普通行人则是嗡的一声散开,躲进街旁屋檐下。
张浩迅速的钻入了黑伞下方,轻声问道:“你这伞哪来的?“
王雱一脸诧异的看着张浩:“这不是废话么,自然是从衣袖里拿出来的啊,还能偷来的不成?“
张浩死死的盯着王雱不过两尺的衣袖,甚至感觉这伞折叠起来都不可能放得进去。狐疑道:“那你刚才在外面怎么不撑伞?偏偏要到城里面才撑?“
王雱一愣,随即用不认识张浩的眼神道:“雨中漫步不是挺有意境的么?亏你还是个读书人,连这点都不知道,这雨大了才有撑伞的必要。”
……
……
张浩忍耐住了骂王雱的冲动,虽然不过一个多时辰的接触,张浩还是大致知道了王雱的性格,总体说来就是有些诡异。
既能写出痴情无比的词作,也能肆无忌惮的寻花问柳;既有一身细致入微的文力,却也能干出在雨中有伞不撑的蠢事。
但是张浩看到了王雱刻意倾斜过来的雨伞,不让自己淋湿,心中还是泛起了一丝暖意。
走在雨间,走在大黑伞下,张浩盯着沿路的风景,而王雱用用文力在虚空中挟着大黑伞,左手拿着块不知道从哪间小摊上买的老婆饼在吃,右手拿着准备等下吃的糕点,含糊道:“浩弟,看来你挺喜欢看热闹的啊。”
“我很小的时候就和师尊一起在竹林里了。”张浩笑着回答道:“太久没见那么多人,确实感觉很新奇了,你看这棉布我小时候从来没见过呢。”
棉布是琼州特产(海南),一直数量稀少,耐寒性能极佳,是最好的蜀锦价格的三倍有余,刚才张浩看见了一家棉行正在沿街的摊位上叫卖着。
“浩弟若是喜欢,我送你几匹棉布又何妨,这等身外之物也就看着稀奇,穿上去和麻布也差不了多少。“王雱吃着老婆饼,却又没有水,有些噎着了。说话说的支支吾吾。
“王兄这倒不必了,你看我这蚕丝袍用的也是上好的苏锦呢,衣服够穿就行,不必铺张浪费了。”张浩笑着拒绝道。
“说的也是。”王雱总算把老婆饼啃了个干净,又抄起新鲜的糕点吃起来。
春雨绵延的户县,在酒家餐馆间,在亭台阁楼间,在撑着衣袖躲雨穿着蓑衣奔跑的行人间,行走着一把足有一般伞两倍大小的黑伞。大黑伞下张浩一脸好奇的盯着一切新鲜事物,而王雱依旧是在自顾自的啃着糕点。甚为奇特。
其实普天之下除了卖雨伞和农夫以及例如王雱一般无病**的书生外,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人会喜欢雨水充沛绵延的春天。
沿途不时闪过几个在雨中飞奔的身影和小孩大惊小怪的呼叫声,夹杂着几声妇人的怒骂,可就是在这些市井杂音之间,张浩似乎重新感受到了人间的气息。
这是太平盛世才能有的气息,至少这样的气息张浩不曾在苏轼沾血的舆图上能感受的到。
张浩和王雱毕竟都是有文力的文人,不过半刻钟不到的功夫,王雱便一路把张浩送回了客栈,就笑着离去了,说是明日再见。
张浩在客栈门口抖了抖身子,却发现身上没什么雨滴,于是跨步踏入了客栈。
而客栈里面闲坐着的几个文人看见了张浩的模样,纷纷对着张浩点头示好,张浩也一一还礼,只有掌柜匆匆忙忙的从前台跑了上来,递上一碗热姜汤。
这不是所有住在这里的人都有的待遇,昨日张浩与苏轼住在这里的时候,掌柜亲眼看见了户县知县章宜一脸掐媚的模样,今日一大早等这师徒二人离去之后,就一直在前台等着他俩回来。
张浩轻声谢过之后,端起姜汤一饮而尽,方才在城外淋了些小雨,文人虽有通天之能,寿命也异于常人,可是身体却还是不见得比农夫好多少,甚至可能还略有不及,若是感染上风寒再轻都要躺在床上一些时日,就此西去也是常常有的事情。
信步慢腾腾的走在客栈的楼梯上,刚刚在雨中行走的脚步显得有些泥泞不堪,踩在楼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一不留神就能从楼梯上摔下去。
张浩慢慢的走到了房间门口,刚想开门,却发现房门和出来时有些不大一样,明显要新很多,不由的蹙起了眉头,往后退了两步,抬头一看房门号,确认没有走错房门后,才轻轻的叩门。
而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反应,张浩又喊了一声师父,还是没有声响。犹豫片刻,便推了进去。
偌大的房间里变果真里边是空无一人,想来师尊也是出去游玩了罢。
这件房间是这件酒店的天字一号房,常年备着专用来供达官显贵之用。
房间很大,足有十多丈宽,地毯用的是秦岭的花熊皮(大熊猫皮),二十两一匹见方,桌椅用的都是红木,尽显富态。
张浩把外衣袍解了下来,信手挂在了红木衣架上,换上了**,随手抄起房间客栈里面的书翻阅起来。
今日一行遇见了王雱那叫有缘,而且聊的很是投机,又学会了如何控制文力切割东西,算是收获匪浅。可日常的读书还是不能落下,什么事情都贵在持之以恒,读书也不能例外。
这书是自家带到户县来的,属于经史子集中子部的韩子一书。
韩子即韩非子。上古时期的亚圣,在亚圣之中的地位仅次于老子,尚在曾子之上,传说中当初曾与尚未成圣人的孔子在秦国相斗,二人打的日月无光,山川尽碎,结果韩非子居然还比孔子略高一筹,故秦国推崇韩非子所学,而非儒学。
而张浩看的是韩子中的说难篇。
《说难》在太史公司马迁司马亚圣所写的报任安书中提到过,是韩非被秦国所囚禁时所著,可在其成亚圣之作《史记》中,翻开《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却发现同是司马迁,对韩非之事却是这样写的:“非见韩之削弱,数以书谏韩王,韩王不能用。于是韩非疾治国不务修明其法制,……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故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余万言。
大概意思是韩非当初不过一大儒,目睹战国后期的韩国积贫积弱,多次上书韩王,希望改变当时治国不务法制,养非所用,用非所养的情况,但其主张始终得不到采纳。韩非认为这是“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便退而著书,写出了《孤愤》、《说难》等著作。韩非的书流传到秦国,为秦王嬴政所赏识,秦王以派兵攻打韩国相威胁,迫使韩王让韩非到秦国为其效力。
同一作者对于同一人的历史却有截然不同的注解,张浩对此也纠结了很久,问于苏轼,苏轼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到如今已经成了一心结,所以张浩最近一有空就拿说难看,试图解开疑惑。
这无关学识,真的只是心结,张浩隐隐约约觉得若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解开这个心结,文力会大有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