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家,你的未来,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我不能成为你的禁锢,所以,就算让我在不久之后消失在你的生命里,我也甘愿。因为,这只是提前了一些时间。
我活不过二十五岁,少活几百个日夜,又有什么关系?
我的身体,果然如我预料之内的,迅速在衰弱。我甚至已经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那个丫头,每天站在我的面前,强撑笑颜,我逼着所有人瞒了她原因。我不忍让她伤心。
若她知晓,她必会活不下去。
天山的人,便在这段日子里找来。冷洌,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我记得他站在我面前的样子,便像是我在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样,我们巧合地,太过相像。
他无数次请我去天山,他说,七草堂一直在为我空置,等着我有一日入主。自古而来,天山的主人,都会在继任那一天被下盅毒,而这些盅毒,会保他们容颜不老,却会在特定的某一个时刻,要了他们的性命。
所以,天山历代的宫主,才会如此年轻。而冷洌,不愿意承担如此的命运。秦自余已经脱离了天山。他惟有找我,这个承袭了秦自余一生医钵的人。
林湖边的五丈崖上,冷霜的依旧是不带一丝笑容。姓冷的人,从来都是冰冷犹如没有血液流在体内。我一直不会对冷家人动手,只因为我的母亲。我知道,她亏欠了冷家人一些东西。
我的母亲已经疯了。我不想再让她接下来的生命没有安宁。
可是,冷霜却逼了我。她要杀她!
在这个世界上,如何可以有人可以动我的姑娘?为之她,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怎么会吝啬一把与人拼命的长剑?又如何会吝啬代替她掉进清澈无波的林湖深水?
掉下悬崖的那一刻,我没有去看着她。我只看着楚桐。我用我的眼对他说,楚桐,答应我,不要让她死!
我自那时起,便以为我再也看不到日月星华。
可是我的眼睛,终究还是睁开了。我看到了天山的清洌的月。鼻间,是七草堂清新的药香。我的身边,站了一名叫做冷断的少年,他说,他是天山的下一任医绝。而今日,他奉冷洌的命令,叫我师父。
我看到了我的发,满头银白。
冷洌用我的发色,带走了我体内的毒素。我知道,我终于能活过二十五岁。
冷洌微笑着站在我对面,说:“答应我留在这里,我便能答应你,护住你最想护的那个人,保她一生周全。”
我答应了。纵然心里被万分思念绞痛,我也应了。
宜家。我会在你的梦里陪着你,看着你,直到你忘记我。
安羿已经是一个死人,我要你,为我活双倍的生命。
冷洌依着我的要求,为我带来她每日的消息。她遇险,受伤,再到愈合,再遇险,受伤,再到愈合……直到有一天,冷洌说——
牵系着我心的我的姑娘,要嫁人了。冷洌问我要如何。我却没有回答。
楚桐千里迢迢地上了天山,愤怒地朝我吼,安羿,你怎么可以不管?这个天下,只能你能拦住她!
我只是安然地笑。我的宜家,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我如何能管?
她的牺牲,我如何不能理解。纵然她为之牺牲的那个人是我的亲生妹妹。
我只每天站在天山绝峰上祈求,那个叫做祈阳的,我素未谋面的男子,会照顾好她。
后来,她在栖云寺被人劫走,彻底失踪。楚桐在那些日子里,再次到了天山,不同的是,他这回离开,不再是一个人。苏璃晓尾随了他而去——这个出生在盗墓世家的女孩子,拿了天山历代宫主的陵墓作为目标,却被冷家抓了个正着。
楚桐和苏璃晓之间,该会有另外的故事吧。
这一天,我请冷洌让我在那日下山。他同意了。
终于,我在苍木镇如愿看到了她,那个时候,她刚刚从莫永的手心里逃离,直奔我而来。她闻到了我的气味。
那个时候,她已经真正长大成人,稚气全脱,遍身而下,都是属于成熟女子的灵气。
我用尽了万分力气,抑制住了内心的感情,然后转身,扎入了人群里。
冷洌派在身边跟随我的人把她带来给我时,她已然昏迷。我比谁都知道,她的心里担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身体,便也在一天一天虚弱下去。
我往她的身体里刺入一针,看到她的手指猛地一颤。
我忍不住问:“疼到你了吗?”
她的眼皮抖了抖,似有似无的声音漏了出来,她在叫我的名字。
我向她道歉,然后,我再也控制不住地,抱紧了她颤抖的身体。
她的身体在剧烈地抖动,我知道那是情绪的激动而不是病理中的反应。我的丫头啊,纵然相隔几年,她也依旧能从这短暂又轻微的接触中感觉到我的存在。
我在她睁开眼睛的前一刻,从窗口跳下,回到那辆我一向乘着的马车中。我在一个时辰前,已经给楚桐送去了信。不出半会,楚桐与苏璃晓便会寻她而来。那样,我便可以放心。
我却没有像我答应冷洌的一样,见了她一面便回到天山。我想救她,彻底地救她。我没有想到,她会从原寂轩那里,知晓了换血的事情。如同我所料到的一样,她痛不欲生。
我一路尾随着她,尾随着那辆南初王护送她的马车,到了雨墨山她为我立的墓前。我一路都是心痛,这个姑娘,到死都舍不得忘记我。
如同我一直不肯忘记她一样。这一次,终于让我觉得自己的毕生所学有了所值,我彻底地救回了她的身体。
我把她还回给了祈阳,那个名义上她的夫君。我虽然看不到他的人,却感觉了他的疼惜与紧张,他喜欢上了我的宜家。
他会给她幸福吗?我不知道。但是我还是请他照顾好她。这便是我要离开的时刻了。我离开的车后,没有人跟踪尾随,我知道,祈阳一定猜出了事实,只是我笃信,他不会说。
事隔半年,我跟祈阳之间,终于有了第一次会面。皇权的斗争,永远是掺杂着血流。我用了五天时间,把他从疆场的亡魂变回了原本的他。然后,我陪着他,入都城。
祈阳没有让我失望,她终于安然地走出了皇宫。祈阳把她送到了我的阁楼里——那栋阁楼,是我每年回都城看她的那一次,暂住的地方。
我感谢祈阳。整整三日,他把时间留给了我,让我能安静地看她。
朝起朝落,月升月隐,我只是在深夜她入睡时会悄悄离去,然后在第二天天未亮时,回到原地。
她知道自己在被看着,只是她不知道,看他的那些人中,有一个是我而已。我看着祈阳接她回宫,然后依着答应冷洌的一样,起程回天山。却在路途上意外地看到她。
她在夜色中,睁着那双浓深如墨的瞳,安静地盯着我的方向。这是我好久好久之后的第一次,与清醒的她,隔得那么近,只有一道软软的车帘。
她请求见我一面。我答应了。
她问我,头发为何银白?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是随行的人替我答了:“为情,亦为病。”
我的唇角好是苦涩,是啊,为病,为情,为思,为念,故此银白。
我听到了她颤抖的声音,她想要过来,看我的样子。漫天的火光,却在此刻冲了出来。
我的姑娘,在我离开的这些年,一直在承受压力和疼痛。就算到了今日,依旧是有人要抢着,取她的性命。
我无比庆幸自己此刻还能活着,否则,便不会有人,会在那柄剑要刺入她的心脏之前把她推开。然后,我替那个生我育我的母亲挡下了那一剑。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她的眼。无数个日夜来的第一次,我与她的双眼没有一丝屏障地对视。
我知道自己已经无所遁形。我除了对她微笑,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我用闭眼之前的最后一瞬间说:“对不起。”
我没有来得及说再见,因为我以为,我还会有机会补上这一句的。可是,我却再也没有醒来。
我的生命还没有结束,可是我的双眼再也没有办法睁开过。宜家,我很抱歉,让你再承受了一次失去我的痛苦。
我的宜家,便让我在心里为你补一句再见吧。安羿一生,欠你的那三个字,只好在来生再补上了。
愿你将来的路不要有太多坎坷,衷心希望你未来的日子能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