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强悍气场不战而降
我吃惊地看着春宝,他年轻得稚气尚存的脸上,透着一丝苦涩。
“别这样看着我,我也没招儿啊。”
他站起身,扶起摔在他脚边的春娇。
春娇一脸的不解,挣扎着似乎还要往台上冲,见自己少爷扶起自己,脸色不明。
拍拍春娇屁股上的灰尘,春宝冲她笑笑。
“知道我为什么就是不待见你们吗?你家少爷我,就不喜欢女人打打杀杀的。”言语中,怪委屈的。
老夫人自然不知道这个内鬼就是自己儿子。看到春娇在我们这一边,还敲着她的太君棍,恶狠狠地道,“春娇,保护好少主子和小米……肚子里的孩子!”
我擦啊老太婆,啥叫保护好我肚子里的孩子?不保护好孩儿他娘,哪有孩儿啊!
春娇已经是强弩之势,却还死命点头。
我无力地坐在座位上,春宝斜坐在扶手上,春娇喘着粗气挡在我俩身前。
台上还那么热闹。13哥的戏接近尾声,已经很明了了。
张继他们想收了这山庄,却不只是要这片土地和财富,他们还要名正言顺,要所有江湖上往来的人知晓,他们不是叛臣贼子。这片山庄今晚遭遇的不是劫难,而是——
认祖归宗!
13哥下台了,那本来已经快没音的二胡锣鼓,却忽然奏起了柔柔软软的声音。那音调,湿嗒嗒缠缠绵,像江南的雨季。
我看见一袭白衣的男子,那熟悉的身段,婉转的唱腔,还有那精致到悲伤的妆容。
我霎时间呆住。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公子不可能在这里。公子他,应该还在牤牛村养猪种地。二牛婶视他如半子,他好吃好喝,不愿再理会那些黑暗和倾轧。
可是,那明明就是他!
除了他,再没人能如此风华绝代!
冰凉的手,被春宝轻轻握住。
我呆呆地转过头。
“别这样一幅神情,张管家看着呢……”
“呃。”一听到这个“张”字,我一下子回魂了。瞥一眼台角上的蟑螂,可不是,拉长了老脸。
瞪!瞪什么瞪!丫的儿子都给你怀上了,还不放心?
忽然我顿住,看眼下这情形,蟑螂这个损人似乎已经将所有一切都握在手中。看这大戏唱得,看这内鬼找的,看这台下安排的,看这复国大计稳的,不是都妥妥儿的了么!那为啥还非死乞白赖让我怀上他儿子啊?
说什么要挟老夫人的把柄,我看根本就没这个必要!
坏水啊坏水啊,一定是怕我跑了,故意用复国大计来骗我的!先上车后买票,你都缺老德了你!
我怒气冲冲地起身,身子还没站稳,那台上的张继就呼啦一下向我奔过来。
不远处韩老太大惊。
“快保护我孙子——”
除了身如软骨的春字辈丫鬟们,再无人动。
张继大大咧咧地来到我身边,一揽腰身,将我带入怀中。
韩老太愤怒地看着他。
“孽障,亏我如此待你!”
“干娘且息怒,好戏正演,看戏打紧!”
说罢,他下巴一扬,神色犹如帝王。
几番挣脱,他箍着我的手臂却愈发勒紧。
“张继!”我咬牙切齿。
“别闹,乖乖坐好,别影响你家公子唱戏!”
又威胁我!你这个阉人党!
诡异的情形啊~
管家大人抱着庄主的小妾和庄主肩并肩坐着,时不时还兄弟般地交谈两句。
老太太被气得嘴直哆嗦,却被人强行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身后黑压压的宾客,多少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
大部分人不明所以,却知道仁义山庄有异变,有想出手相助的。但看那庄主本人都这般泰然自若,也都选择了静观其变。
公子婉转地吟唱,是自编的曲目。唱的也是他的身世,经历。
在场的人,在经历了这两场特殊的表演后,都对韩老太和仁义山庄的主子有了真正的了解。
其实算算看,当年仁义山庄壮大一时。春宝也不过二十岁不到,想那场变动有很多老一辈的人都知晓一些。
原本四对主子坐镇的庄子,怎地摇身一变就成了韩家独步天下?莫不叫人狐疑。
我的心乱了,眼却舍不得离开公子分毫。
听着他的吟唱,我仿佛也跟随他一起回到他的童年。在冷雨夜被人悄悄送走,最后被一个流窜的戏班子收留。每天练功掉嗓子,不分黑白地走台步。第一次登台被人喝下去,一个人在角落里边哭边啃冷馒头……
他本该和春宝一样,成长在这仆人成群珍宝遍地的富饶山庄。应该是父母亲宠爱的少爷,应该可以广交天下好友。一起相约去哪个有名的茶楼酒楼边吃着美味的食物,边听那些伶人红角儿唱唱小曲。
都是那个老妖婆子,都怪她!她非但剥夺了本该属于公子他们的一切,还将不知哪里弄来的邪恶药水灌进他口中。让他男不男女不女,尊严尽失,遭尽白眼!
攥紧的拳头,被张继厚实布满老茧的大掌包裹住。
我仰起脸看他,他深邃的轮廓一半隐匿在黑暗中。
“以前我只知道,这个山庄就是我要的一切。现在,我知道了谁更有资格拥有它。小米,我会替你最珍视的人讨回公道!”
“嗯!”
我狠狠地点了点头。张继,我信你有这个本事,我只信你有这个本事!不管你多坏多狡猾,我始终相信你有一颗真正的男子汉的心!
公子的戏,唱完了。
台下一片寂静。
韩老太呆住了,也许她始终无法相信出卖自己的人就是她一直器重的干儿子。而她更想不到的是,张继到底已经策划了多久。
宾客间,窸窸窣窣的,渐渐有了议论声。
然而,这还不算完!
卸了妆的13哥风度翩翩,一派大家公子风范。除去了浓妆艳抹,公子一席月白色长衫也大大方方来到台上。身后还有如花哥,好久不见,不知他的疯病是否已经好转。
他们三人,各自捧着一个牌位。
不用猜,也知道那定是他们枉死的前任庄主父亲大人们。
张继放开我的手,将我交给身旁春宝。
起身那一刻,他回过头盯了片刻春宝,春宝点点头。
不知这短暂的眼神交汇间,他跟他说了什么。
“各位来自远方的贵客,看了刚才的大戏,想必已经对二十年前的仁义山庄异变有了些许数。那就让我这个局外人,再来给大家详细讲讲当年吧。”
台上的张继,胸有成竹。
“孽障,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淡淡地,张继扫了一眼台下已经快崩溃的韩老太。
“吃里扒外?我若真的替你卖命,才是为虎作伥吃里扒外!因为,我就是当年大庄主钦点的管家张季恒子之子张一凡!”
什么?我吃惊地张大嘴巴。
“想当年,你趁着大庄主病危,又派人悄悄将大庄主夫人勒死,佯装成为情自尽的模样。之后又接二连三地将二庄主和三庄主一家迫害。却因为当时大庄主病逝前,曾在你们四方媳妇面前与自己的三位兄弟一起盟誓。仁义山庄世世代代,都是四家人的后代一同做主。若违背此誓,断子绝孙!”
“你害怕遭到报应,不敢动其他三方的子嗣,却将他们秘密送走。之后数年,却因为你独子不喜亲近女子迟迟没有子嗣,你又犯了猜忌。才想出一个所谓娶男夫人的荒唐做法。表面上,你将这三方的后代都接了回来,成了夫人成了主子。实际上,你是想在不违背誓言的情况下,将他们兄弟三人活活困死在这山庄中,无法留下后代。”
可怕的韩老太啊,这么缺德带冒烟儿的事情你都想得出来?
眼看着毒计被拆穿,韩老太已经惨白了脸上气不接下气,可那张继却还是不依不饶。
“我机缘巧合下来到山庄,本不知晓这些。怎知各种蛛丝马迹,却让我想起父亲尚在时经常念叨的一些事情。大庄主于我张家有救民之恩,我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没有道理不帮助少主子夺回本属于他的一切。”
抽出衣襟里一方带血的丝绢,张继向着满堂宾客深深一揖。
“各位仁义山庄的好友挚交,四位庄主当年的血书已经被张某在祠堂中找出。还有韩老夫人那些阴谋诡计的一些证据,张某这些年一直细心留意收集。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张某代表家父,三位少庄主代表自己的亡父,恳请各位武林正道江湖大雅主持公道!”
四个男子汉,在台上齐齐跪下。那声势那阵仗,惊心动魄。
若那些故去冤死的亡灵泉下有知,也定然是要群鬼乱舞,哀嚎遍野!
台下死寂须臾,之后声讨韩老太的声音犹如雨后春笋,纷纷冒充。一时间,喊打喊杀的声音,响彻云霄。
韩老太已经彻底懵了,那些春字辈的丫鬟们,守着干瘪的老太太,也哆嗦成一团。
张继啊张继,我望一眼那笔直跪在台上的男子,你瞒我瞒得好苦。
原以为,你一切的坏事都是为了一己私利独吞山庄,却不曾想你却是为了故人之约,念念不忘,卧薪尝胆,不惜认贼作父。
两行清泪滑下,春宝在旁递过一方手帕。
“震惊吧,当他将一切证据和事情前后和盘托出时,我也是这般震惊。”
“他这人心思太重了,跟我都没句实话……”我啜泣了下。
“唉!”幽幽地春宝叹了口气,“不要怪他了,他是小心翼翼惯了。这要是稍稍有一点闪失,你也知道我娘那个性,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
“你为何——”可我始终想不透,春宝他为何要胳膊肘往外拐?
“别这样看我,我不是什么英雄。做这一切,不过是替我娘稍稍弥补些。不过最主要的是,张继答应我不杀她了……”望一眼那个颤巍巍的老娘,春宝收回视线,看了我一眼,苦笑。“没办法啊,我是铁定斗不过张管家的,反正早晚都是被他搞死,我还不如主动配合,为我们母子争取个善终呢。”
张继,又是张继。老谋深算的张继,步步为营的张继,处心积虑的张继,让春宝不战就降的张继。
你老人家是神啊!
看着他静静地跪在那里,双手高高举起,托着那方血书。
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他刚毅挺拔的身姿。
他不是坏人,他不是损贼。一如初见时,他从人群的尽头风度翩翩地走向我。
他温和、安静、波澜不兴。
他是正主,和我当初想的,一模一样。